馬車回到鎮國公府時,已是後半夜。
府內園中一片靜謐。
正屋玲瓏還在守夜,強打着精神沒有睡下,見杜薇回來急忙上前伺候。
花窗開着。夏夜的風迎面吹來,撲打在臉上暖暖的,帶着園中百花的芬芳。
洗漱完畢,杜薇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全身都彷彿沉浸在百花的香氣裡,夜間繁星璀璨,鑲嵌在深藍色的天空上,她不由得聯想起風暮寒的那雙眼睛,也像這般深邃,讓人無法看清那幽暗的盡頭究竟有着什麼。
隱隱傳來更鼓之聲。
風暮寒自淨房出來後見她仍立在窗前,催促道:“累了一晚上,早些歇了吧。”
杜薇想起晚上發生的事,這時候卻連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還有一個時辰天便快要亮了,風暮寒到時要離府去給英王送行。所以她只好上了牀,窩在被子裡盯着頭頂的帳子出神。
“在想什麼?”風暮寒緊貼着她躺下來,自然而然的伸手將她攬進了自己懷裡。
“沒什麼……”她敷衍着,突然似想起什麼,翻身面向他,烏黑的眸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你能跟我說說關於太子妃的事麼?”
風暮寒平靜的看着她,用空着的一隻手攏了攏垂落在她鬢角的碎髮,“你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我想知道有關她的事。”她早就對太子妃的身份感興趣了,身爲太子妃卻屢次暗中幫助她這樣一個‘外人’,甚至還跟她聯手,除掉太子的孩子……無論怎麼看。這也不是正常的行爲。
“太子妃武將世家出身,她的父親曾是一品老將軍,我在爲將之前在他麾下待過一年,”風暮寒語氣幽幽。自他眼中完全看不到任何感情波動,好似他在說的只是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曾是……”杜薇一下便抓住了詞句的關鍵字眼。
風暮寒摟在她肩頭的手不知不覺間緊了緊,“一次敵十萬大軍圍城,有人暗中扣下戰報,導致援軍遲遲不發,待趕到時,老將軍十萬大軍全部戰死,敵軍屠城,屍體堆積如山,足足燒了一個月才清理乾淨,援軍最後只帶回衆將衣冠……”
連屍首都沒有留下。
杜薇不知不覺繃緊了身體。她去過虎牢關,所以可以想象當時的慘烈。
“當時送戰報回去的是老將軍身邊最得力的小將,他單人獨騎殺出重圍,九死一生纔將戰報送出,但卻被扣上‘貽誤戰機’的罪名,被軍法處置,首級高懸於城樓之上。”
杜薇只覺呼吸一滯。
“那名小將有一未婚妻,他本來準備得勝後便娶她過門。不想……”
“他的未婚妻是……”
“就是現在的太子妃。”
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後來可有查清是何人私扣戰報?”杜薇問,其實這時,她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風暮寒薄脣挑起一抹冰冷的笑,“自然是查不出的,不過有人卻能從中得利,娶了老將軍的女兒,這才得了當時朝中大部分武將的支持。”
原來是這樣……難怪太子妃的心底深埋着如此多的恨與怨。
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害死了自己的父親與戀人,但卻沒有任何辦法能爲他們報仇,而且她還要強顏歡笑,每日每夜對着他,討好他。
“所以你纔會幫英王奪權,是麼?”現在她終於想明白了,如果最終太子得權,只怕他們全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還不如幫助與他們有些交情的英王上位,到時也可自保。
風暮寒低頭在她的額間留下一記輕吻,其實以前每次他想起這些事時,內心遠遠不似表面這般平靜,只不過他善於隱忍,所以旁人不得而知罷了。
可是今天,當他懷裡摟着她,清晰的感覺到她的身體隨之繃緊,僵硬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他現在擁有的,想珍惜的,唯只有懷中這嬌小的人兒,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引着視線,讓他的內心溫暖起來。
在她面前,他的僞裝總是會被她看穿,她也善於僞裝,有時會露出溫順乖巧的模樣,但你若惹到她,她就會瞬間變成一隻炸了毛的小狐狸。
每每想到她那副模樣,他都會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睡吧,一會天就要亮了。”他催促道。
杜薇含糊的嗯了一聲,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以防止桌案上的燭光照到她的臉上。
風暮寒單指隔空輕彈,燭火瞬時熄滅,帳裡漸漸響起平穩的呼吸聲。
夏夜,安逸靜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薇睡的正香,隱隱聽到身邊似有衣物索索之聲。
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卻見風暮寒已然起身,見她醒了低聲道:“時間還早,你再睡會。”
她知他要去送英王出征,“嗯”了一聲,往薄被裡又縮了縮,“路上小心些。”
幽暗的光線中,風暮寒無聲笑了笑,迅速穿戴好離了正房。
等杜薇再次睜開眼睛時,已過了晌午。
她伸着懶腰坐起來,心中美滋滋的,慶幸自己不用每日像其他府上的女子那般辛苦,每日都要晨昏定省,還要在婆婆面前立規矩。
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當初她在做小白領時唯一的兩大夢想,現在居然就這麼實現了,擁有幽蘭閣的她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小富婆。
突然間,她想起昨天夜裡風暮寒在馬車上對她說的話,北番信奉聖人,就連他們的番王也要對聖人畢恭畢敬。
如果有一天風暮寒這傢伙敢再背叛她,她便跑到那邊去,混個聖人噹噹,過把做神棍的癮也不錯。
心中的小人天馬行空的幻想着,杜薇梳洗過後懶洋洋的去園子裡享用她的“早飯”。
園子裡,夏風陣陣吹拂,荷池裡荷花結出一個個尖尖的花苞。
用過飯食後她慢悠悠的飲着花茶,突然間,自她身後傳來一個男聲:“世子妃真是好興致。”
在杜薇身旁伺候的羽兒大吃一驚,面露驚恐之色,就連手中端的茶具也險險跌碎了一地。
“莫怕。”杜薇頭也不回的安慰羽兒道。
“可是……可是小姐,他……他是……”羽兒結結巴巴。
在杜薇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着綵衣的年輕男子,腳下穿着繫着紅繩的木屐,一頭長髮隨意披着,盡顯桀驁不馴,在他背上,揹着一對雙刀,刀柄上繫着七彩的流蘇,微微隨風飄擺。
這個男人的臉,羽兒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日,就是他劫持了鎮國公府的馬車,害得世子妃被人捉去。巨臺史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