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了府的。
一路上,她渾渾噩噩,耳邊響起的,卻全都是紹大人的厲聲質問。
她本是深宅大院中的婦人。如何見過這種場合,當時就嚇的癱倒在了椅子上,還是葉芷蔚吩咐着讓人端來涼茶,潑在她的臉上,她才清醒過來。
待進了府門,她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又是以前那個在鎮國公府執掌中饋的大夫人了。
葉芷蔚這賤人竟然讓人拿了涼茶潑她,還敢當面看她的笑話!
她清楚的記得,臨走之時。葉芷蔚轉身的一剎那,傳來的一聲輕笑。
“呵……”
聲音雖小,但她卻是聽得真真切切。冬肝共扛。
那個小賤人竟敢嘲笑她,笑她作繭自縛,笑她身陷困境而不自知。
李氏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什麼,緊緊的攥着一般,疼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剛進了院子。還沒等把衣裳換下來,外面傳來婆子的聲音:“大爺安……”
葉東舟大步進了門,擡眼一見李氏便立起眼睛,“早就跟你說過,讓你少跟孃家來往,現在好了,出了事,就連順天府尹都鬧到門上來了,我看你這攤子怎麼收拾!”
大夫人整個身子晃了晃,險些跌倒,她滿心的委屈,在莊上被葉芷蔚一直壓着的這口氣懸在嗓子裡,這會一起噴涌出來:“老爺現在想要跟我撇清關係是不是太遲了,早在我嫁進門來之前怎麼不說,每次您在宮裡受了排擠。你使了銀子打點的?”
她熬心費力,不想卻是嫁了一個白眼狼。
這話不說還好,葉東舟眼睛立時就瞪起來了,“你還有臉說,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外面都是怎麼傳揚你的。毒婦!眼中容不得一個孤女,害的我在宮裡也要被別人冷落。”
毒婦?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詞竟會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
當初她算計閔氏的時候,他怎麼不說?她幫他出謀劃策算計葉淮安時,怎麼不說?現在出了事,他擔心自己的前程,想着要跟自己劃清界限了……
做夢!
大夫人死死咬着牙,眼前一陣陣發黑。
就算她孃家的李府倒了臺,她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獄!
城外。
暮色漸暗,莊上點亮起數十支火把,連同院子中央的巨大篝火,照得整個院子透亮。
所有人全都坐在一起。時不時有笑聲飄過來,空氣裡混雜着羊肉的香氣。
幾位農婦熟練的將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端上來,加入青菜和羊肉,淋上香噴噴的羊油,引得小孩子們尖叫着緊跟在她們身後,像小尾巴似的眼巴巴的瞅着那些飯食。
“這是什麼?”有人問道,“以前可沒見過有這麼弄的。”
有位農婦笑道:“東家說這是手抓飯。”
“手抓飯?”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東家的花樣還真多。”
有人嘴饞,端起來就吃,“啊……好燙好燙……”
“好香。”
“我還從沒吃過這麼香的飯……”
葉芷蔚坐在藤蘿架下,聽着不遠處傳來的歡笑聲,心裡卻是感慨萬千。
前世,這便是她想求的日子。
安逸、舒適,與心愛之人在一起,與月色間閒敲棋子,亦或把盞夜話。
可是,殘酷的現實卻不容她有任何喘息的機會,背後那些人不除,她便永無寧日。
想到這些,她的雙手情不自禁的握緊在一處。
突然,微風吹來一朵白玉簪花,輕輕飄落到她的裙襬之上。
她不由得一愣,續而露出了微笑,捏起那朵花來,放在脣間輕輕吻着……
用過晚飯,葉芷蔚找來陳護院等人,在正屋裡一邊喝茶,一邊商議着接下來要做的事。
“莊上現在人手不夠,你們幾位護院的年歲又大了些,以後不可能事事都要你們去做。”葉芷蔚思忖着,“這幾日你們便派人專門在城裡,尋些十來歲的乞兒,挑伶俐的,最好能跟隨你們習武的。”
陳護院笑道:“這功夫要想學成,怎麼也得十幾年功夫,短時間內您是指望不上那些孩子了。”
“不急。”葉芷蔚道,“反正只要有適合的便尋來,調教好了閒時還能在莊上幫些農活,我不指着他們能回報我什麼,待長大之後他們若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便放他們走好了。”
陳護院等人不禁暗自驚訝,沒想到他們東家才十幾歲,眼光便如此長遠。
安排完城裡的事,葉芷蔚又問起莊上魚塘的情況,可惜他們莊上並無精通此類的農戶,葉芷蔚略有些擔憂。
養殖不比經營布莊,一個不小心,就連氣候變化都可能會引起整池魚苗的覆滅,所以她不得不提前籌備此事。
商議完了事情,葉芷蔚與幾位護院在正屋裡閒聊,聽他們說起當年隨軍的事情,這些年過五旬的漢子們立時來了精神,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葉芷蔚深深懂得傾聽的魅力,再加前世她也曾隨軍,見識過幾場戰役,所以時不時搭上幾句話,提出的看法竟讓他們刮目相看。
衆人聊得正起勁,忽聽外面婆子道:“三小姐,鎮國公府來人了……”
葉芷蔚一愣,天到了這般時候,誰會來莊上?只怕等回去的時候城門早就關了。
還沒等她起身,只聽門外響起小蓮的聲音:“見過大爺,三小姐現在不方便見客,容奴婢現在就去回稟。”
“滾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不屑。
小蓮突然叫了一聲:“哎呦!”
屋裡米嬤嬤立時變了臉色,低聲道:“是大爺葉東舟。”
葉芷蔚脣角緊抿,果斷對米嬤嬤道,“你先回避下。”
雖然不知小姐爲何這般吩咐,但米嬤嬤還是立即從正屋的側門退了出去。
門口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着,葉東舟怒氣衝衝的從外面闖了進來,面頰上還帶着酒後的酡紅,他向屋子裡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葉芷蔚身上。
他不禁有一瞬間的失神。
與在鎮國公府時不同的是,現在的葉芷蔚身上,再也不見當初低頭膽怯的模樣,她端坐在正屋當中的上首位置,太師椅下,鋪着一張巨大的虎皮,金色的皮毛,大張的虎口,尖銳的牙齒,根根外露,栩栩如生。
在她兩側,坐着十來個膀大腰圓的男子,個個短衣襟,練家子的裝扮。
葉東舟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他帶進來的那十來個家丁……一個個瘦小枯乾,大腿還沒人家胳膊粗細。
他的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吞下一口唾液。
葉芷蔚平靜的看着葉東舟,坐着動也不動。
葉東舟越發的來生氣,指着她喝道:“李府的事是你在背後指使的麼?我就不信了,你個黃毛小兒能做出這種事來?你說!是不是你在這裡藏了野男人,他幫你出謀劃策,妄圖害了我們好奪取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