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4
言希手中的杯微震,濺出幾滴茶‘色’。
他看着她,眸光不加掩飾,阿衡,你呢,你又是怎麼想我的。
我在你眼中,***麼。
他平平淡淡笑,眼中是清晰的嘲諷。
言希輕鬆說出這三個字,表情沒有什麼□瀾。
阿衡的杯子卻從手中滑落,‘精’做的瓷,連碎了,缺口都細細膩膩。
她低頭,愣神,***啊***你怎麼能說得這麼隨便,然後,跑神,杯子碎了不是好兆頭唉一輩子呢……看着‘挺’值錢,要賠多少……
老闆會做生意,殷勤過來換杯子,言希望着木窗外的天‘色’,說不用了,從皮夾中‘抽’出幾張嶄新的鈔票,遞給他,攥住阿衡的手,投入黃昏。
不回頭,步子很快很快。
阿衡被他拉得袖口皺成一團。她說,言希,你鬆手,快鬆手,我生氣了啊。
那個夕陽下,頸子乾淨白皙的少年,卻就着昏‘豔’的金光,拉着她,跑了起來。
如果換個場景,依咱們言少出格前衛不畏人言就怕沒人圍觀的‘性’格,依作者狗血的本‘性’,他照理該橫抱起溫姑娘,深情爺們兒地說一句,陸流算‘毛’,老子還看不到眼裡,老子這個世界最愛的是我家寶寶。
再換個場景,依一個作者應該有的‘精’分本‘性’,依好文不虐tmd就不叫好文的真理,言少興許應該無比糾結深沉地說一句,阿衡,我……我忘不了陸流。當然,溫姑娘默默流眼淚說一句我祝福你纔好。
咳,可惜,以上,都沒有。
言少其實,‘毛’都沒說,他就是扯着阿衡的手……啊,不,是袖子,憋足了勁兒地向前跑,然後,夕陽下,兩個人喘得跟頭牛似的,直到以前高中的校‘門’口,才鬆了手。
阿衡‘腿’快跑斷了,邊喘氣邊指着言希——瘋了!誰說你什麼了,不就是我說我不待見陸流嗎,怎麼,還戳你心窩裡了!
語氣,像釀了江西陳醋。
言希卻低着頭,輕輕放了握着的她的衣袖。笑了笑,陪我走走吧,有些想前些年。
阿衡看着西‘門’金閃閃的校牌,愣了愣,心中的火氣教無奈和他蹩腳的轉移散了大半,頷首,說好,很久沒進去過了。
三棟教學樓在即將暗下的日光中安安靜靜,微風和氣,草‘色’茵茵。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幾個帶着青澀稚氣的年輕男孩在打籃球,肌‘肉’,汗水,碰碰拳,歡呼一聲,進球,三分。
言希大字倒在了草地上,輕輕閉上眼,‘脣’角是安謐的笑。
安謐,這詞形容他,多少有些違和。
阿衡居高臨下,眼睛溫和,彎了起來。
他說,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阿衡問,什麼夢。
我娶了你,而且我們生了個小孩兒。你給他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可惜我記不得了。然後,我們一家三口住在有歐式壁爐和‘波’斯地毯的房子裡,他還很小,坐在地毯上玩玩具,我們喊他吃飯,無論怎麼喊,他都聽不到。然後,我就醒了。
阿衡手支下巴,笑了起來,嚇,我怎麼這麼倒黴,一輩子栽你手裡不說,竟然還生了個小聾子。
言希睜開眼睛,望着滿天的霞光,不過,你沒見,那孩子,委實長得很漂亮,有我的眼睛,你的嘴呢。
那笑意,溫柔得像是清晨日光下的第一滴‘露’水。
阿衡臉紅了紅,覺得夏天的日頭到了傍晚也不愧是夏天的,怎地這麼烤人。
他站起來,拍了拍身後的草,不遠處,籃球場上有人把球打偏,衝着他們的方向滾來。
言希挑眉,拾起籃球,走近了幾步,眯眼,對着籃筐,那個架勢,那個範兒,牛‘逼’得很像突然出現的哪路boss大神,輕輕一投。
金光閃閃,閃閃,閃閃,言希覺得自己在放‘射’像X光一樣的金光。
然後……咳,球撞到了籃筐。
言希掩面,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可能沒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籃球場一羣半大小夥開始爆笑。
阿衡= =。
言希咳,聽說校史館又重建了,咱們去看看吧,裡面好像還有你的照片。
阿衡啊,怎麼會有我的。
言希笑,每一屆狀元的照片都有,從建校開始。
阿衡半信半疑,去看了,貼在玻璃窗內,倒數第二格的,果然是她的照片。
啊,是這張。
阿衡看着照片,‘揉’眉,有些窘迫。
是高三冬日,他病剛好的那些日子,她買了一塊烤紅薯,言希這廝一向不吃甜的,也不知那一日怎地,非要和她分食,他就掰了一半,正啃着,班主任說全校信息採集要拍照,紅薯沒吃完,就去拍了照,照片出來,倆人嘴上都長了一圈鬍子。
言希指着照片哈哈笑,阿衡,快看,其實這張是我們的合照。
阿衡納悶,眯眼,她身後有一個不甚清晰的穿着校服的影,被框到了同一個平面,手中還拿着一塊黃燦燦沒啃完的紅薯。
那時候的她,似乎,比起現在,更容易擁有的樣子誒。
他目光有流光泛過,輕輕躬下身,用手使勁擦着玻璃,直到那個傻姑娘的面容益發清晰。
他端詳,好似琢磨着什麼心愛的東西,半晌,笑開,阿衡,你那個時候,不是一般的傻,別人說什麼,只要是用比你熟練的京片子說的,你都信。
他常常逗她,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十四不是四十,四十不是十四,板凳長,扁擔寬……
傻姑娘自小在南方長大,平翹不分,到最後,小臉望天,到底是十十、四四,四十還是十四。
阿衡唉一聲好挫敗,言希,你就指着我不生你的氣……
她話音未落,他卻對着那個傻姑娘的照片,輕輕一‘吻’。
他‘吻’她的額頭,祈禱天長地久。
他點着照片中那人的鼻子,說傻子。
笑意天真,傻子傻子小傻子。
阿衡靜靜看着他,心中有些酸澀。她想說,言希,你的人生怎麼總是朝後看的。
有阿衡的時候,放不下陸流;有陸流的時候,放不下阿衡;有現在的阿衡的時候,放不下記憶中的阿衡。
可,世間安有兩全法,不負前塵不負卿。
又到了溫父的忌日。
阿衡睡覺,總是做噩夢,飛機起航的轟鳴聲漸漸清晰。
衝擊氣流,飛向天堂。
爸爸,不要坐飛機了,媽媽不讓。回去她該罵我了,爸……
明天是***生日,我很多年沒有給她過過生日了。今年怎麼着也要趕回去給她一個驚喜。再說,傻丫頭,你不說,我不說,你媽怎麼會知道。
媽媽說絕對不可以。
明天是***生日。
媽媽她說……
好,咱爺倆,哪個回去先‘露’餡,罰他,啊,罰他兩年不準進家‘門’。
咳,好吧,拉鉤。
小孩子的東西兒啦,你爸頂天立地,說話算話,拉什麼鉤。哈哈,這麼大的驚喜,你媽肯定高興。
阿衡張開眼的時候,清晨陽光正好。
飛機的轟鳴聲消失了。
‘摸’‘摸’額角,竟都是汗。
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到衛生間刷牙,言希正頂着黑眼圈走進來。
他不管不顧她生氣,又喝了半宿的酒。
阿衡心裡難受,可是,她便是說了討厭陸流又能怎麼樣。她從來是下不了狠心去‘逼’他什麼的,只是看一看自己在他心中是個什麼位置罷了。
阿衡說,言希,你不要喝酒了,對身體不好。
他用水衝臉——言希喝酒誰都不稀罕,言帥的孫子喝酒賣面子纔有人看。
水聲模糊中,他的聲音有些清冷——你是個‘女’孩兒,這些事,不要管了。
阿衡說,我本來也沒想管你,可前些天看電視,說喝酒死於肝炎的全國又多了幾成,怕你早死。
言希低頭,發上垂着水珠,輕輕笑了,我昨天,昨天,回來的時候,看街上還有賣糖葫蘆的,給你買了一串,在茶几的玻璃杯中‘插’着,你去吃了吧。
阿衡跑過去,天熱,化了一夜,滿桌的糖膠,像紅‘色’的眼淚。
她心中嘆息,這個沒有常識的笨蛋,想疼人竟也是學不會的。
咬了一口,酸得掉牙。
言希皺皺眉,不能吃了誒,扔了吧。
阿衡搖頭,難得你送我個什麼。
他拿着‘毛’巾擦臉的手僵了僵,別過頭,眼中什麼光景,別人大約是看不到的。
他說,今天是溫叔叔的忌日,你跟我回溫家看看罷。
阿衡口中卡着一粒山楂,酸得直掉淚。
言希卻拿着紙巾,把她抱進懷裡。
哭什麼,他們不喜歡你,是他們心裡犯糊塗,溫叔叔通透着呢,家中兒‘女’,最疼的就是你。
阿衡低聲,眼裡的淚光跟冰碴子似地,疼且扎人,可偏偏這個喜歡我的,還讓我給害死了。
言希輕笑,你真老實,不讓法院立案,自己就招了。
他放開她,看着她眼睛,平淡開口,坐一趟飛機,溫叔叔心臟病發,你怎麼就成殺父兇手了。難不成飛機是你開的。
阿衡說,我該勸着爸爸不讓他坐飛機的。
他的眼睛很大很明亮,這話我又不懂了,溫叔叔大活人一個,你又是做‘女’兒的,難道還能管住父親的兩條‘腿’。照你這麼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兒沒命,我生下來就該自殺謝罪,你們的邏輯都很好,怪不得她不喜歡我呢。
他知道她心結在哪,不回溫家,不是因爲母親責罵,不是因爲兄妹疏遠,只是良心折磨,看到父親的排位內心煎熬。
他拍她的背,笑嘆,‘露’出白‘色’的牙齒,他說,你不能一輩子躲到自己心裡的,也不能假裝堅強,你要好好地活着,多多在他們面前做真阿衡,在言希面前的這個阿衡,餘下的,我也會努力,好不好。
阿衡含笑點頭,重重地,卻說不出話。
這番安慰,聽入她耳中,比萬金珍貴。
他面‘色’蒼白,真抱歉,不能帶着你和全世界作對。
他給不了她那麼多的愛,讓她生起勇氣,不再在乎溫家。
阿衡看他,輕輕皺眉,總覺得你的面貌比之前變了許多。
雖然還是同樣的相貌,但卻總覺得一朵燦爛的向日葵慢慢枯萎了一般,少了許多生氣和驕傲,無法挽回。
嗯,不像……言希了。
言希撲哧,是變得更帥了嗎。
阿衡抿着薄‘脣’,呵呵,少了股明朗氣兒,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樣子,無法無天的。
他卻狠狠抱着她,閉上眼,輕輕開口,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垮下,還能站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不在乎。
那聲音,喉頭是細微的震動。
喂,言希你到底怎麼了。
阿衡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牽他的手,卻淡笑,認真開口,一會兒到了溫家,我說什麼,你跟着附和,應聲,話能順下去,再講親情,他們對你有思念,有愧意,思莞和蘊儀姨的心思,我能猜出來幾分。
到溫家時,溫母和張嫂正在收拾疊好的紙元寶,碼好,要往車上放。問老坐在沙發上,滿頭銀髮,拿着塊糖,喂籠中的小百靈,沒有多大的情緒。
思莞和思爾穿着淡素的衣服,站在樓梯前,不知在辯些什麼,思莞揪着個眉,看着思爾,又無奈又生氣。
他們轉臉,看見言希阿衡,思莞笑了笑,說回來啦。
阿衡卻嚇了一跳,他這模樣,竟像幾年前和她還沒有芥蒂時的樣子。
思爾卻冷哼一聲,朝‘門’外走去,到言希身邊的時候,淡淡在他右耳諷了一句——你少喝些吧,這樣賣命,不知誰會心疼你。
溫母表情也有些僵,可是走到言希面前,虎着臉,可算知道來看看我這老太太了,你要把我‘女’兒拐到天邊嗎。
言希卻大笑,阿姨,您要是老太太,可教鞏俐張曼‘玉’她們上哪兒去呀。
溫母抿嘴,點他額頭,卻繃不住笑,從小就一張嘴會哄人。
言希瞄了阿衡一眼,阿衡附和,對,媽,你可年輕可年輕了,不老太太。
‘摸’‘摸’鼻子,想不起別的話,又誠懇地補了一句——真的。
溫母卻笑,捏她的鼻子,溫了嗓音,不成,我姑娘跟着嘴最叼的也不成,生來太老實。
阿衡低頭——媽,您不惱我了。
溫母卻看向言希,這個孩子,笑容好看飄忽,心頭一酸,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搖頭,抱着阿衡,哭了,媽不惱你,媽有錯,不該打你,不該不讓你回家。你爸爸的事,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只是他心心念念想讓你和顧家的孩子在一塊兒,媽想完成他的遺願。
她只說出一部分原因,卻保留了一些骯髒齷齪的東西,‘亂’麻似地,她尚理不清,那些男人之間的事,又何苦讓‘女’兒遭罪。
‘女’兒被掉包,她不是沒有怨恨,可是又能怎麼樣,爲了保全全家,她除了愛思爾,還有什麼好的辦法。
阿衡,生下來到***,細細算來,在她身邊的日子,竟還不到三百六十日。她出生的時候,右手手腕有一顆紅痣,她記得那樣清,公公把失蹤的孩子再尋回來的時候痣卻無端沒了,做母親的,心存耿介,想痛哭,想大鬧,可面對婆婆哀求的眼睛和丈夫鎮日的愁雲慘淡,又能怎麼樣。
那年,她聽說隔壁的隔壁,言家鬧得人盡皆知的狐狸‘精’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公公卻看着她,鷹隼一般銳利的眼深不可測,他說,蘊儀,你該笑,我溫家總算保住了一點血脈。
她的心血淋淋地撕了個大口子,夜夜無眠,晃着思爾的搖籃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女’兒。
直至十五年後,她的小阿衡帶着右手的紅痣回到她的身邊,可是,她的‘女’兒早已是思爾。
想來,是沒有做母‘女’的緣分。
給丈夫燒紙的時候,合十了手,願你保佑,安國。
身後,那對小兒‘女’十指相扣,天造地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