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81

回到尖棘,莫俠已經聯繫了醫療方面的人員,爲封慎檢查身體。檢查的結果並不好,封慎的腿傷很嚴重,膝蓋的骨頭缺血性壞死,手術是唯一的出路,而手術成功的概率還不到百分之三十。

當務之急就是儘快聯繫醫院動手術。

勢必要面臨一個問題,他們要回S城,要面對一切可能性。

譬如,對外界來說,封慎和湛明瀾已經失蹤近兩年,對他們的行蹤猜測紛紛,如果回去,要有個交代。

不可否認,對於回去,湛明瀾始終有所恐懼,但這些又哪裡比得上封慎的身體的康復,因此當莫俠提出立刻返回S市,她果斷同意。

只是—某人似乎另有打算。

“莫俠,你幫忙安排一下,我想在這裡動手術。”封慎說。

莫俠驚愕:“這裡的醫療基礎設備怎麼比得上大城市的?封慎,你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他頓了頓,將視線投向湛明瀾。

湛明瀾拿着熱毛巾幫他擦鬢角的汗水,溫和地笑:“我們回去吧,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會怕的。”

封慎緩緩扣住她的手腕,大掌包裹住她的手,移到脣邊,溫柔地親吻了一下:“可是我暫時不想回去,你陪我在這裡,好嗎?”

分明是詢問的語氣,卻料到她不會拒絕,他在哪裡,她自然就跟到哪裡。

莫俠掏出一根菸,沉默地咬在脣上,他知道封慎做出的決定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多費脣舌也無用,心裡陡然升騰上一股氣,轉身便摔門而出。

過了很久,湛明瀾出房間,見莫俠正在房門外抽菸。

“勸動他了嗎?”莫俠側頭,伸手點了點裡頭。

湛明瀾無奈地搖頭。

莫俠澀笑,悠悠地吐了個眼圈,看着挑高的天花板,說道:“我大概知道他現在不肯回去的理由,一個是他想報仇,還有一個是因爲你。”

湛明瀾的眼眸一閃。

“他知道你害怕回去面對那些事,你要和你母親,你弟弟交代這一年半來你遭遇了什麼,你也要選擇怎麼去審判你那個無血緣關係的大哥,你很有壓力是嗎?”莫俠問。

湛明瀾想了想後點頭。

“那天,他和我談的差不多也是這個,他還特地問我,你有沒有創傷後應激障礙。”莫俠說,“他很擔心你,就如同你擔心他一樣,他甚至不敢多問你那些細節,害怕勾起你痛苦的回憶,他對你,太小心翼翼了。”

湛明瀾的心一沉,開口:“莫俠,我不希望他報仇。”

“那你讓他認了這個虧?胸口,肩膀,膝蓋連中三槍,如果不是他命大,恰好遇到黎雲族的族人出海,他很可能就永遠沉墜在海底了。”莫俠說,“你想過這些嗎?還是,你只想着,你那個沒有人性的大哥?”

尾音有些咄咄逼人,莫俠攫住湛明瀾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湛明瀾理解他的怒氣,也沒有急着辯解,對視他許久後搖頭:“我只是爲封慎考慮,你覺得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適合報仇嗎?如果心裡只想着那些仇恨,他又怎麼能心無雜念地養傷?我想你和我一樣,最關心的就是他的身體,其他的事情,遠遠不如這個重要。”

莫俠沉吟了片刻,很認真地搖頭:“你不懂,有時候男人的尊嚴比生命都重要。”

“也許吧,我不能體會男人所謂的尊嚴到底是有多重要,但我想,再重要也比不過平安,健康地活着。”湛明瀾的眼眸升起很溫柔的光,顯得格外安詳,平靜,“你說對嗎?”

“我再進去和他談談。”莫俠捻下了煙,丟進身邊的竹筐裡,然後推門進去。

晚上,湛明瀾爲封慎上藥後,兩人相依而眠,她伸手摸着他深邃的五官,說:“你答應我要努力將身體恢復好的,不能食言。”

“嗯。”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腰上,垂下眼眸,微笑地對上她的眼睛。

“我們回去做手術吧。”

“我已經和莫俠談好了,他會幫忙安排我在這裡做手術的。”封慎平靜道,“這裡也有大醫院,其實沒差很多。”

“你是怕我不敢回去面對?”她問,“還是,你另有安排?”

他想了一會,說:“我喜歡留在這裡。”

“你……”湛明瀾突然對他無力了,費盡脣舌,從下午勸到晚上,他倒是神態自若,一身閒適,好脾氣地聽着她的喋喋不休,卻始終不改主意。

“這裡不是更適合養傷嗎?”他擡了擡手臂,將她臉側垂掛下來的頭髮撥到而後,“陽光好,空氣好,花兒多,還可以看到海。”

哪裡?這裡明明又潮又熱,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巨型蚊蟲……

“重點是你不是一直很嚮往這樣的生活嗎?簡單,平靜,純粹。”他說,“就我們倆過小日子,不是很好嗎?”

有這麼一瞬間,她被他話裡的內容吸引了,但下一秒又搖頭,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瀾瀾,聽我的。”他說着,彎起手指扣了扣她的眉心,“你是我老婆,就得聽我的。”

“你怎麼那麼固執啊你。”湛明瀾伸手擰了擰他的腰。

“這點,你又不是才知道。”

……

對於他們的決定,莫俠雖然很氣,但還是很有義氣地聯繫了尖棘的醫院,又通過朋友聯繫了b市有名的的外科醫院的資深大夫,派專機接他過來,並從國外訂購先進的醫療機械和藥品,準備在這裡給封慎的腿動手術。一切緊鑼密鼓地進行。

手術結束後的一段時間,湛明瀾悉心地照顧封慎起居,幫他養傷。

平靜的日子透出一點點的美好,她親自下廚,爲他煮粥,煲湯,炒菜,烹飪可口清淡的食物,盛在簡單的陶瓷碗裡,和他一人一個,面對面地吃,只要是她做的飯菜,他都會全部吃完,有兩次,他蹙着眉頭,神色古怪,她問怎麼了,他搖頭說魚有點鹹,她伸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一嚼,這哪裡是有點鹹,簡直是鹹死人不償命……她趕緊吐出來,卻聽到他的低笑聲,擡頭一看,他挑眉,將那鹹死人的魚津津有味地吃光光……

“你不怕鹹?”她問。

“看着你,就覺得不是那麼鹹了。”他淡定地說,伸出一手指抹去她嘴角的油漬,“你是很好的下酒菜。”

她撲哧就笑出來。

吃得簡單,穿得也很簡單,通常她就是穿一件亞麻的淺色襯衣,下面是一條休閒牛仔褲,出門戴一頂草帽,不化妝,也不戴首飾,清湯掛麪的,而他呢,兩身絲質的綢衫,輪流地換,髒了有她及時給他洗,洗好後掛在院子裡的枝椏上,隔天就幹了,衣服上殘留的屬於他的味道和暖暖的陽光味融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好聞……她每次都要埋首在他衣服裡,嗅好久。

“爲什麼你身上永遠那麼好聞?”她挺疑惑。

“嗯?”他擡眸,“什麼味?”

“無法形容,總是很好聞。”那是一種薄荷,清涼油,又柑橘的味道,層次分明,說不上的好聞。

他笑了笑,繼續低頭,手指捏起一枚黑子,吃掉對面的一枚白子,自己和自己玩。

渴了,她會蓄水,餓了,她會端上點心和水果,乏了,她就拿來靠枕,放到他後頭,他打盹的時候,手還輕輕拉着她的手……

餘暉從窗外投射過來,將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很淺很漂亮的光暈,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長睫毛,挺直的鼻子,淡淡的缺乏血色的脣,下巴上青色的鬍髭……他身上的肉倒是長起來了,相比之前的清瘦,現在的綢衫套在他身上,略微勾勒出他緊繃的線條,桌上的茶是最普通的綠茶,卻芳香四溢,她無比心安,又知足地看着他。

突然覺得尖棘也不錯,沒有剛來時那麼討厭,至少不會下雨,一直是好天氣,太陽照得人犯困。

莫俠來送東西的時候,又是一番感概:“你們倒是挺合適這清淨的鄉下生活的,只是苦了我。”嘆了口氣後對封慎說,“我去過封家大宅了,和你奶奶報了平安,她老人家激動地從牀上彈起來,抓着我的手臂,半句話都沒說,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和她說,奶奶您別急,他現在有事不能回來,等處理好了立刻趕回來看您,您千萬得保重身體,別讓他擔心。”

“莫俠,謝謝你。”封慎低頭,手裡捏着一塊黃玉,眉眼間帶着一抹沉思。

“還有。”莫俠轉過頭來,對着湛明瀾,“你媽媽那邊我也去過了。”

湛明瀾的心一提。

“我和她說,你沒事,讓她放心,等過段時間,你會回去的。”莫俠說,“除此之外,我沒多嘴,任她怎麼問,我都沒說一個字。”

湛明瀾的肩膀顫了顫,蜷縮了一下手指。

“瀾瀾,你去爲莫俠倒杯茶。”封慎說。

湛明瀾點了點頭,轉身出去,餘光卻看見莫俠掏出了一份什麼東西給封慎。

這裡沒有好茶,只有最簡單的綠茶和紅茶,湛明瀾在玻璃杯裡倒了一杯紅茶,放了兩勺蜂蜜,手指沿着杯口轉,一時間千思萬緒,沒有一個着落點。

封慎準備做什麼呢?他是單純地在這裡養傷而已嗎?還是另有打算?

殷虹一定很擔心她,湛博俊呢,他好不好?

Www¤ тTk an¤ C O

還有,言敬禹。

她該怎麼辦,一想到這些就覺得滿心沉甸甸的,眼前的茶香也淡了下去,因爲知道封慎和莫俠有話要說,她就靜靜坐在廚房裡,過了很久,才起身端着那杯溫了的茶走回房間。

封慎正在和莫俠下棋,她將水杯放在莫俠邊上,莫俠擡頭說了聲謝謝,又立刻轉頭問封慎:“對了,說好讓我八顆子的,別說話不算話。”

“湊個整數,讓你十顆子吧。”封慎撥去自己的一顆黑子。

莫俠走之前,湛明瀾輕聲問他母親殷紅的身體狀況,他直言殷虹的臉色看上去很憔悴,整個人很瘦,精神也不太好。

湛明瀾想問什麼,又頓了頓。

“我沒有說姓言的事情,怕她承受不了那個打擊,姓言的好像也沒什麼動作,還依舊在啓銘負責一切,還有,他經常出沒城東的娛樂城,好像是那裡的幕後老闆。”莫俠說着哼了聲,“他倒是財運亨通,神清氣爽,周身不缺女伴,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是嗎?”湛明瀾只想着殷虹的情況,隨意迴應了一句。

“明瀾,你不要心軟。”

“啊?”湛明瀾回過神來,擡眸看着莫俠認真的模樣。

“他不值得你心軟,想想他對封慎的傷害,想想他對你做的那些禽獸不如的事情,他的心完全就是黑的。”莫俠說,“你如果再爲了他心軟,說實話,我會很生氣的,封慎待你是怎麼樣的,你最清楚不過了,他們兩人該選擇誰,站在誰這邊,你不該有任何猶豫。”

“我沒有。”

莫俠又說:“言敬禹他是個小人,即使他是你名義上的大哥,但他的所作所爲已經玷污了大哥這兩個字。你要記住,你的男人是誰,你該爲了誰一心一意的。封慎本來是天之驕子,他咬着金湯匙出身,從小都順風順水,現在窩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都是誰害的?我都佩服他,都能挺下來,你如果再有其他想法,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莫俠,你想太多了,你覺得我在他們之間搖擺嗎?經歷這些後,我還分不清的話,我也太愚蠢了。”湛明瀾說。

“算是我多慮了,我只是提醒你,要珍惜眼前人。”莫俠想了想後又說,“還有一點,你要有心理準備,剛纔我沒說,那天我去封家大宅,見到封慎的奶奶,提及你的時候,老奶奶情緒很不好。”

湛明瀾點了點頭。

“我言盡於此,再說多的就惹人嫌了,走了。”莫俠揮了揮手,轉身出去了。

湛明瀾回房,看見封慎還對着棋盤在研究,長袖捲起一寸,修長如玉的手捏着一枚棋子。

她走過去,從後抱住他。

“老公。”

“什麼?”

“我只是想說,我現在很幸福,真的。”

“跟着我吃粗茶淡飯,沒有埋怨?”他落下一子。

“沒有。”她將腦袋擱在他的後背上,手指熨帖着他的衣領,“有句話怎麼說的,甘之如飴,挺有道理的。”

他鬆開手中的棋子,轉過來,將她拉過來,放在大腿上,低頭細細地親吻她,手扶在她軟軟的腰間,然後,出乎意料地,很正經地說了句:“對了,我很久沒碰你了。”

湛明瀾一愣,耳廓起了一層淡紅。

“今晚月色不錯,讓我儘儘責任,怎麼樣?”

“你很想要嗎?”她始終擔心他的傷,還有這和月色有關係嗎……

“很想。”他貼過去,額頭抵住她的額頭,淺笑,“我想和你做到天亮,各種姿勢,不到精疲力盡不罷休。”

“這絕對不行。”她立刻喝斥,打消他的荒唐念頭。

“嚇你的。”他說,手指緩緩地挑動她背後的蝴蝶骨,低聲,“我會把握分寸的,好不好,嗯?”

他的聲音醇厚,性感又迷人,眼眸沉中帶醉,下巴的鬍髭磨得她癢癢的,後背一陣酥麻……不知不覺中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