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從海棠灣裡出來,直奔廚房。擼起袖子,乒乒乓乓就是一頓大幹,又剁又砍,鐵青着臉,廚房的人都識趣地躲了老遠。
百里九知道今日鎮遠候要來,所以提前回了府,到一念堂換便裝的時候不見諾雅,隨口向桔梗問起她的去處,同樣滿腹委屈的桔梗就紅着眼圈多了兩句嘴,把諾雅說得傷心欲絕,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百里九聽了心裡反而沾沾自喜,徑直轉了方向,過來廚房找她,見她正沉着臉,拿着擀麪杖將案板上的蝦蓉打成泥,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
“這麼多好吃的,看來今天有口福了。”百里九揮手屏退了下人,沒話找話。
“沒你的份兒,都是給你青梅竹馬的小情人準備的。”諾雅陰陽怪氣地道。
百里九對於那“小情人”的酸溜溜的稱呼不置可否,連聲誇讚道:“夫人果真賢惠,實乃京中爲人婦者的楷模。”
諾雅聽他並不反駁,竟然好似默認了,心裡怒火熊熊:“是呀,人家千里迢迢過來,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給你,萬一見到你這幅德行,頓時生無可戀怎麼辦?總要讓人家臨死前吃點好吃的。”
“發現夫人說話越來越毒了。”百里九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忍不住牢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彼此彼此。”
“夫人言之有理,爲夫深表贊同,咱倆每日脣舌嬉戲,親密無間,傳染得總是快一些。”
“滾出去!”諾雅頭也不擡,今天心情很不爽,作爲罪魁禍首,你竟然還敢這樣調戲我?
百里九爲難地看看廚房油漬漬的地,還有門口的下人:“這麼多人,我可不可以先記賬,晚上咱倆一起在牀上滾?”
林諾雅將肚子裡的火一壓再壓,師出無名,發泄不出來,惡狠狠地抄起菜刀,伸手撈起一隻剛收拾好的***,恨恨地剁下去。
“夫人好像生氣了?”百里九見她果真是生了氣,心裡愈加得意,嬉皮笑臉地低聲哄她。
“我只是剁只雞而已!九爺你想多了。”
“可我聽說殺雞儆猴。”
“九爺又不是猴,心虛什麼?”
“說起來一言難盡。”百里九感慨道:“我小的時候老淘氣,經常偷着往小廚房的油缸裡撒尿,混着看不出來,讓他們整整吃了一個月帶尿花的油。廚房管事見那缸油天天用着不見下,還以爲出了仙兒了,每天衝着油缸極虔誠地燒香磕頭。後來現場事發,老孃把我摁住一頓好打,那管事也不攔着,在一旁自顧陰着臉剁雞,就那時候留下的病根。”
一席話,把諾雅逗得“噗嗤”笑出聲來:“自小就是個惹禍的根苗,還不如那時就剁了痛快。”
“老孃把我打急了,我左思右想,也覺得留着早晚是個禍事兒,不如剪了,就哭着跑到她針線簸籮跟前,抄起一把剪刀,咬牙切齒地拽住要剪了。把我老孃嚇得,以後再也沒敢因爲這禍事兒打過我。”
諾雅一聲冷哼:“所以就放縱你長大了四處招惹禍端,果然慈母多敗兒。”
百里九撇撇嘴:“好不容易剛剛響晴了,怎麼又不高興?你那臉就是浪尖上的小船,說翻就翻,太難伺候。”
一句話又引燃了諾雅的滿腔怒火:“嫌我難伺候?那你就去找你的太平郡主去啊,過來這裡做什麼?”
“太平郡主?”百里九莫名其妙。
諾雅突然覺得,百里九那樣喜歡波瀾壯闊的女人,最後卻娶個一馬平川的女人做妻子,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同情地拍拍百里九的肩,一言難盡:“九爺,以後,你家給孩子餵奶的光榮使命很可能就真要交給你了,你那位青梅竹馬我已經幫你驗過貨了,恐怕難以擔此重任。我林諾雅都不得不敬佩她是個純爺們,胸懷坦蕩,一馬平川......你還是節哀順變吧,”
百里九這才緩過味來,知道諾雅什麼意思,樂不可支:“小阿尋若是知道你這樣揭她的短,會氣得撞城牆的。”
諾雅聽他叫得這樣親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九爺可要千萬保護好她,不要再來招惹我,否則工部明年會很忙的。”
百里九站在她身後,偷偷地打量她,他知道,諾雅並不是無緣無故就這樣對人冷嘲熱諷的狹隘脾性:“她是不是適才對你說話不好聽了?她自小被哥哥們寵着,可能是刁蠻了一些,你不要跟她一個小孩子家見識。”
“這多年沒有見到九哥哥了,一見面你就在背後說人家壞話!”
一串銀鈴一樣的笑聲從廚房門口一路灑進來,安平郡主撲進百里九懷裡,將整個身子吊在他脖頸上,揚起精緻的小臉:“九哥哥,你想不想阿尋?”
百里九一怔:“阿尋竟然長這麼大了,鼻涕蟲也沒有了,臉蛋也白淨了。”
“討厭!”安平郡主一臉嬌羞:“九哥哥一見面就打趣阿尋,阿尋今年已經及笄了,哪裡還是小孩子?”
百里九親暱地颳了她鼻子一下:“都這麼大了,應該嫁人了。”
一旁的林諾雅再也忍不住火氣,這兩個人就這樣在自己面前打情罵俏,當她林諾雅是空氣嗎?
她努力翹起脣角,極其賢良溫婉地道:“廚房裡油煙這樣重,安平郡主金枝玉葉,九爺還是帶着郡主出去說話吧。”
安平郡主好像纔看到林諾雅一般:“那就辛苦諾雅姐姐了呢。”
“不客氣!”諾雅皮笑肉不笑,抓起一把辣椒丟進油鍋裡,向後一撤油鍋,火焰升騰而起,廚房裡頓時油煙瀰漫。
安平郡主拉扯着百里九往外跑,一邊咳嗽一邊一臉懵懂地問:“九哥哥,諾雅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
“哪裡,她只是不喜歡我而已。”百里九聽到廚房裡菜倒進油鍋裡“滋啦”的響聲,好像很解氣,回答得心不在焉。
諾雅將手裡的勺子敲得鍋沿“叮噹”響,果真很解氣。
天還沒有黑的時候,就開席了,熱菜流水一樣端上桌去。
海棠灣裡的丫頭過來傳話,讓諾雅忙完了,就去花廳,侯爺夫人與郡主有請。
諾雅自然不怯場,淨了手臉,就大大方方地去了。
單獨給安平加了幾道菜,諾雅叮囑下人特意端到她跟前。百里九望着那幾道菜,笑得猥瑣。
諾雅被賞了座位,就在末首,與安平郡主隔了秦寵兒。今日是家宴,男女不分席,正中主位老將軍與百里九陪侯爺吃酒,右手邊侯爺夫人和老太太,安若兮,百里九的左手邊緊鄰安平郡主,秦寵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多必失,所以諾雅坐下來就端茶堵了嘴,低頭不說話。
“一轉眼孩子們都長這麼大了,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侯爺夫人說話別有深意。
“就是,兒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老太太這話接得也有技巧。
“還記得小九和阿尋小時候最是要好,形影不離,站在一起,就像那金童玉女一樣。”
“阿尋這丫頭從小就生得一副好門庭,長大了,更是女大十八變。”老夫人連聲誇讚,眉開眼笑。
“哪裡都好,平日裡女紅,詩詞歌賦,還有琴棋書畫都不讓我操心,師傅們也在我跟前誇得她像朵花似的,就是太單純,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眼,腦子一根筋。我這心裡呀,就放心不下,以後若是找個厲害的婆婆,肯定是個受氣的脾性。所以今年都及笄了,也一直沒有着急給她找婆家。”侯爺夫人感嘆道。
單純?諾雅感覺自己的心裡萬馬奔騰。一旁的秦寵兒也鼻端裡冷哼一聲,不說話,只有安若兮皮笑肉不笑,滿臉尷尬。
侯爺夫人這話說的太明顯,誰聽不出其中意思?
“就衝着阿尋給小九繡的那條珍珠腰帶,就能看出這丫頭的手藝,心靈手巧。以後誰若是娶了阿尋那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送腰帶?嘖嘖,夠大膽,夠主動,怪不得他百里九美得屁顛屁顛的。
諾雅就在心裡暗自算計,自己嫁了百里九,那是倒了八輩子黴,如此算下來,自己跟這所謂的阿尋豈不差了十六輩兒?
“母親,你當着九哥哥說這些做什麼。一會兒他又要取笑我了。”安平郡主不依嬌嗔,望了百里九一眼,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滿的幸福在流淌啊。
百里九舀了一顆灌湯蝦丸放進安平郡主的碗裡,極體貼地道:“多吃點,看你瘦的。”
安平郡主低下頭,羞紅着臉:“謝謝九哥哥。”
輕張檀口,緩啓貝齒,優雅地一口咬下去,“吱”的一聲,蝦丸裡的熱湯呲出老遠,安平被燙了嘴,手一抖,蝦丸掉下來,又彈起,滾落在衣服上,前襟都是。
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失態,安平俏臉一紅,慌忙拿了帕子擦拭,聳聳肩,笑着吐吐舌頭,給自己解圍:“諾雅姐姐的手藝真好。”
百里九想起諾雅給取的“太平郡主”稱號,心照不宣地衝着諾雅笑笑,挑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