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雅如逢大赦,百里九卻是愁上加愁。因爲,那京兆尹王大人與欽天監諸人有許多正是太師門生!
暫且不說他們是否會將這罪名給他百里九坐實,姑且就是拖,也能將諾雅耗個半死。
但是既然皇后已經發下話來,而且寬容了諾雅,自己哪裡還敢一再得寸進尺?因此只能甜言蜜語地千恩萬謝了,帶着諾雅退出懿德殿,徑直回府,再從長計議。
二人對於此事,那是心知肚明,必然與李茗祖逃脫不了干係,分明就是他起了疑心,暗做手腳,藉此事陷害諾雅,故意針對她。但是,在皇后面前,兩人卻是啞巴吃黃連,分辯不得。爲什麼?原因有三:
一,裝神弄鬼收拾李茗祖的事情一旦敗露,那麼將軍府與太子府,太師府,乃至皇后必然交惡,撕破了臉皮。
二,此事荒誕,牽扯出錦娘不說,還未必有人肯信。
三,他們沒有一丁點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乃是李茗祖所爲。縱然坦然了,怕是也於事無補。
要想證明自己清白,最重要的一個扣就是,能夠證明塑像乃是別人故意栽贓,並非是百里九與林諾雅所爲。
可是又談何容易?唯一的一點線索,也就是送塑像到楓林寺的幾個人。不過既然李茗祖刻意栽贓,自然就不會留下一丁點的線索,讓自己追查。大海撈針,何其不易?
兩人徑直回了將軍府,裡面也是亂成一鍋粥,老夫人已經得到皇后怪罪下來的消息,正在因爲此事大發雷霆,將門口守門侍衛和幾位下人叫到跟前,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原來是那日楓林寺的確派遣了小和尚到將軍府問話,被侍衛擋在了外面。小和尚就將來意同門口侍衛講了,說的多少有些隱晦,就問九爺差人運送的觀音像有些欠妥,是否繼續按照九爺的意思去辦?請侍衛到府裡通傳一聲。
侍衛覺得不過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因此也沒有仔細打聽情由,就徑直同管家講了,管家又吩咐僕從,這樣你傳我,我傳你,到了老夫人跟前就變了味兒。
老夫人正與安若兮和秦寵兒說話,聽到僕從進來回稟,就問了一句:“楓林寺來個小和尚問九爺話,說是觀音像有些不妥之處,是否繼續按照九爺的交代去辦?”
楓林寺重建忠烈祠的事情老夫人是知道的,但並不知道究竟所爲何事,秦寵兒與安若兮又在一旁輕描淡寫,所以就點頭應下了:“九爺提前如何交代的,一切照辦就是,若有什麼不妥,待他回京再做考慮。”
就這樣,陰差陽錯,小和尚得了回話,就直接回楓林寺,告知去了,惹下今日的禍事。
百里九將適才進宮面見皇后一事同老夫人和老將軍講了,懲治李茗祖之事也是紙裡包不住火,也一五一十地坦然承認了。老將軍對於李茗祖打砸忠烈牌位一事義憤填膺,也未斥責二人,還連連叫好。
皇后懿旨留了破綻,說是讓百里九自明日起不得出府,也就是說,今日還有一夜自由。他不敢耽擱,晚飯也顧不得吃,招了元寶瞭解情況後,徑直快馬去了楓林寺。
楓林寺已經閉門謝客,百里九上前拍門,有小和尚上前問清楚以後,知道是寺裡大主顧來了,不敢怠慢,趕緊打開門,領着他徑直去了大殿。
大殿裡和尚們已經散了晚課,被砸毀的地方也基本修繕齊整,佛像重新鍍了金,寶相莊、嚴。
一嗔大師這幾日不在寺內,去了別處辯佛**,暫由無妄和尚暫代寺務,否則一嗔大智若愚,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荒唐事了。
大和尚無妄笑臉相迎,與百里九詳細講述了事情經過,將送塑像前來的幾人樣貌盡數告知百里九,並無顯著特點,想要據此查找線索怕是不易。而且,無妄告知百里九,京兆尹已經提前派人畫下畫像,四處捉拿幾人了,聽說一天時間就捉了百十口相貌相佛的,審問過後又盡數放了。
百里九轉過正殿,佛像背後,坐南向北供奉文殊、普賢、觀音三大士之像,觀音像上已經覆了一層紅布,將整座塑像遮掩得嚴嚴實實。
他扯下紅布,那觀音大士的塑像可不就是仿的林諾雅的眉眼?栩栩如生,但凡見過的,一眼就能識得出來,可見雕工精細高超,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百里九仔細端詳,塑像是用常見的漢白玉雕刻,石材出處無從考證。他掌了油燈,將燈蕊撥亮,自上而下仔細觀察,任何細小之處都不放過。因爲,但凡手藝高超的匠人都有一個習慣,凡是自己出品的得意之作,總是要想辦法留一個記號。就算是有定做的主家不樂意,提前交代的,他也會忍不住手癢,尋一處隱蔽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偷偷地留下印章字號。
上上下下打量過了,一無所獲,他轉到觀音像後面,又審視一遍,終於發現一點端倪。那大士手中淨瓶的柳枝上,無端少了一小片柳葉,斷口處平平整整,並未打磨過。
百里九手指着那一處,問無妄和尚:“這裡怎麼平白少了一片楊柳葉。可是寺中僧人不留心毀壞的?”
無妄和尚搖頭道:“僧衆虔誠向佛,哪裡有膽敢損壞觀音大士塑像的?罪過罪過。”
然後湊到近前,仔細看了,又奇怪道:“果真好像是被人掰去一片。”
“難不成是京兆尹的人毛手毛腳?”
無妄更加肯定地搖頭:“他們不過是過來走個過場,問了幾句話而已,那裡有人靠近這塑像過?倒是有百姓聽聞了,在這塑像跟前指指點點,所以我們就用紅布遮了,免得對菩薩不敬,褻瀆了菩薩的寶相。”
“那便是運送過來的時候損毀的了?”百里九疑惑地自言自語,這樣小的一個細節之處,那雕塑師傅一個手誤,並未覺察也不一定,因此也不再放在心上。
無妄倒是低頭沉思片刻,擡頭不經意道:“倒是昨日有個奇怪的男人進來,在這座塑像跟前駐足很久,他有沒有靠近,我們都在忙碌,就沒有注意了。”
“那人什麼模樣?怎樣就奇怪了?”百里九覺得一個 男人長時間盯着自己女人的塑像,心裡很是不爽,就好奇地問了一句。
“一身黑衣,頭上還帶着一個斗笠,壓得低低的,看不清具體什麼樣貌。最爲奇怪的,就是他身上的氣度,按照師傅教授的相人之法,那人就是一身肅然殺氣的感覺,生冷勿近,令人遍體生寒。”
百里九心中一凜,難道是他?!他怎麼會冒着被通緝的危險跑到這裡來?究竟是敵是友?會不會是李茗祖差使過來檢查有無紕漏之處的?
他猛然轉過身來,急切地問:“還有呢?”
“還有?”大和尚蹙眉做深思的樣子,遲疑道:“還有,他不上香,不禮佛,只一味盯着這塑像。”
“我是問他的人,還有沒有其他特徵?”
“腰間有一柄長劍,手骨節分明有疤痕交錯,始終就握在劍柄之上,從不離手。其他的就沒有了,畢竟當時香客挺多,圍攏了塑像指點議論的人也不少。”
百里九點點頭,再問其他俱是一問三不知,知道也沒有什麼線索,吩咐依舊是將塑像遮掩了,添了香火錢,拜託無妄明日起好生關照諾雅,若是有什麼事情,務必差人到將軍府知會一聲。無妄一口應下,百里九就轉身急慌慌地下了山。
回到府裡,百里九徑直去了一念堂。他以爲裡面定然是一片愁雲慘霧,誰料踏進門去,屋子裡熱火朝天,正忙得熱鬧。而且,幾個人歡聲笑語,哪裡有一星半點大難臨頭的悲苦樣子?
百里九前腳進去,暮四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計,扭身行了禮道:“我去給九爺端飯。”
桔梗正守着炭爐,在上面用沙土炒花生,手裡不停地用鏟子攪拌着。林諾雅坐在一旁一邊眉飛色舞地比劃,一邊伸手從裡面挑了燙手焦黃的花生剝了吃。這幾日在溫泉山莊裡,她一直累得半死不活的,何曾有過這樣的鮮活?
百里九順手撿起一旁針線簸籮裡的棉花包,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護膝,裹在膝蓋上,跪得就沒有那樣疼了,而且也不涼。”
桌上已經打包好了一份份點心,整整齊齊地碼放着,旁邊有一個食盒。
“這又是什麼意思?”
諾雅不好意思地笑:“明日上路,怎麼也要準備一點乾糧不是?無聊的時候也好吃兩口。”
百里九無奈地搖頭:“你是去楓林寺受罰去了,不是觀景兒,衆目睽睽的,小心傳到皇后耳朵裡,罪加一等。”
諾雅努努嘴:“帶了許多呢,到時候賄賂一下大殿裡的值守僧人不就可以啦?再說了,桔梗和暮四會輪班給我放哨的。”
百里九有些頭大了:“苦修竟還帶着下人伺候?你想得太美了。”
“誰說是她們伺候我?她們也是上香的香客。”諾雅一本正經地辯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