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不想一輩子賣給將軍府,跟那些女人們勾心鬥角,爭個你死我活。不死總有出頭日,她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
她振作精神,差了桔梗到其他酒樓打聽,桔梗興匆匆地去,回來的時候俱都滿臉沮喪,垂頭喪氣地對着諾雅搖頭。
酒樓的掌櫃在聽聞廚子是個女人後都不由分說地將她趕了出來,如是三番後,桔梗誤會了諾雅的意思,以爲她是捉襟見肘,想偷偷出府掙點銀兩。
她心裡有愧,以爲是自己拖累了她,當初琳琅閣老鴇老奸巨猾,將百里九給小姐置辦行頭的銀兩計算得清清楚楚,所以當小姐提出給桔梗贖身的時候,老鴇毫不留情地榨乾了她最後一兩銀子。
桔梗沉默不語,只暗下決心,一定要好生伺候自家小姐。
諾雅也有些懊喪,怔仲良久之後,才苦笑着問她:“桔梗,你知道她們兩人爲什麼容不下我,非要將我置於死地麼?”
小丫頭回答得極爲乾脆:“自然是爭寵了。”
諾雅搖頭,斬釘截鐵:“不,她們不是爭寵,是爭取生存的機會。”
“啊?”桔梗瞠目,對於這樣深奧的問題,她想不明白。
“這世道男子霸權,就不給女人獨立存活的空隙,女人只能依附他們而活,自然就只能拼個頭破血流,好有安身立命之本。”
桔梗不明白自家小姐爲何突然就生出這樣的感慨,想勸慰,諾雅已經背轉過身:“我們走吧。”
諾雅和桔梗二人是一路走回將軍府的,一前一後,心不在焉。元寶一路尾隨,看到二人安然進了將軍府,才轉身離開。
守門侍衛攔住她們二人,躬身一揖:“林姨娘,老夫人有請。"
諾雅早已經忘記了今天中午天雅閣裡的風波,現經侍衛一提,才突然想起來。秦寵兒與安若兮是比自己早一些回府,還不知道如何調撥非議,現在老夫人要“請”自己,絕對不可能是打賞!
她看看門口靜候的馬車,並沒有百里九那一輛,知道他還沒有回來。仰頭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乾脆就來個痛快的吧。
她不想桔梗跟着自己,這丫頭實誠,萬一老夫人發火再連累她受罪,就賠了。因此低聲交代道:“老夫人那裡你就不用去了,先回一念堂吧。”
桔梗心裡雖然不安,仍舊堅定地搖搖頭:“不行,桔梗要跟着小姐。”
諾雅裝作輕鬆地“噗嗤”一笑:“傻丫頭,九爺還沒有回來,我是讓你回去等着他。萬一老夫人果真爲難我,好歹也有一個外援不是。”
桔梗歪着頭想了想,的確也有幾分道理,就不再固執,卻不肯回一念堂,堅持守在門口好第一時間通風報信。
諾雅也不勉強,找了下人帶路,自己徑直去了。
百里府後院一條花廊幽徑將庭院兩分,左手邊第一進就是老夫人的院子,掩映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海棠樹裡,鄰近水榭,名字就叫海棠灣。
諾雅已經與老夫人數次過招,除了百里九是她的軟肋,可以說她絕對是一塊辛辣的老薑,輕而易舉就可以嗆得別人眼淚鼻涕橫流。
諾雅始終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只要老夫人不是過於地昏聵偏袒,她願意訓斥兩句也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着,反正也掉不下一塊肉來。
所以林諾雅進老夫人的院子是勇敢無畏的,昂首挺胸,理直氣壯。
坐在院子裡眯着眼睛曬太陽的老夫人立即就不願意了,鼻孔裡冷冷地哼了一聲,滿是不滿和輕蔑。
諾雅覺察到了老夫人的不滿,可以肯定她今日找自己定然是要興師問罪了,極給面子地低了頭,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給她磕了個頭。
老夫人撩起眼皮,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繼續閉目養神,視而不見。
跪在地上的林諾雅知道老夫人這是故意難爲自己,暗裡撇撇嘴。她不怕老夫人劈頭蓋臉地訓斥她一頓,就怕這不吭不哈地視若無睹。畢竟自己還跪在這冰冷的地上**地難受。
她重新向着老夫人磕了一個頭,並且提高了音量:“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掩脣打個呵欠,繼續假寐。
諾雅繼續再拜,聲音更大:“諾雅聽老夫人宣。”
老夫人依舊無動於衷。諾雅略一思忖,作勢又要叩拜。
老夫人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帶着怒氣:“滾!”
字正腔圓,氣勢恢弘。
諾雅二話不說,站起身就走。
“站住!”老夫人又發難,厲聲呵斥。
諾雅聽話地站住腳步。
“你,你……”老夫人用手指着她,深惡痛絕一般:“果真沒有規矩,你這是要給我磕四個頭嗎?把我當死人?!”
諾雅咧嘴一笑,常言道:“神三鬼四”,也就是說敬神要磕三個頭,祭拜故去的人才能磕四個。果然老太太生氣了。
就是嘛,有火就發出來,憋着多難受,萬一有個好歹的,百里九豈不吃了自己?
“諾雅只顧着向老夫人獻殷勤,竟然忘記了這個忌諱,我知罪了,這就回去閉門思過,好好學習規矩。”
“知罪?你可知道自己究竟什麼罪?”老夫人咄咄逼人地質問。
諾雅搖頭,無辜地眨眨眼睛:“諾雅愚笨,老夫人明示。”
“哼,果然不知悔改。若是不教訓一二,還不知道以後惹出多大的禍端呢。”
暴風驟雨要來了,諾雅垂手恭立,就差頭上頂個鍋蓋:“聽老夫人訓斥。”
老夫人從旁邊婆子手裡端過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小酌一口,壓下滿腔火氣。
“我問你,你對於自己的出身感覺很光榮是不是?”
“從未有過。”諾雅毫不猶豫地回道:“身不由己而已。”
“既然你嫁進我百里府,就要自尊自愛,跟那琳琅閣徹底斷了往來!否則,我丟不起那人。
我百里府的宴請,招待兩位堂堂朝廷一品二品大員,你竟然尋了這樣一羣不知廉恥的女人來丟人敗興?如今怕是整個京城都傳揚得沸沸揚揚,我百里府都成了他人口中笑柄!”
老夫人語氣雖然不嚴厲,話語裡卻有一種無形的威壓,直逼諾雅。
諾雅攥緊拳頭,果然是秦、安二人已經惡人先告狀:“老夫人言過了,諾雅就算沒進將軍府的時候,一樣懂得自尊自愛。而且,琳琅閣的人不是我叫來的,罪魁禍首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呵呵,你這是在教訓我嗎?”老夫人上身微微向前探過來一點:“這樣荒唐的事情,除了你這樣厚顏無恥的女人,我委實猜想不出還能有誰會這樣惡意敗壞我將軍府的顏面。”
一句話惹惱了林諾雅:“老夫人,我敬重您是百里世家的當家人,老將軍夫人,在京中亦是德高望重,才願意跟您解釋。
官府判案尚且給被告辯解的機會,調查取證。您這是偏聽偏信,直接給諾雅定罪畫押了。
我剛剛嫁入將軍府不過兩天時間而已,試問我何時做過什麼不知廉恥的舉動?
我遵規守矩,不曾邁出百里府半步,又是如何通知琳琅閣的姑娘到鴻賓樓,自討沒趣?如此明擺的事情,我原本以爲根本就不需要解釋。”
“跪下!”老夫人再也按壓不住心裡的怒火,將手裡的杯盞狠勁擲到腳下,在諾雅跟前開了花,茶水四濺。
諾雅梗了脖子,一臉倔強:“這第四個頭,我記得老夫人說過,那是磕不得的。”
她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令老夫人雷霆大怒:“那我就打到你服氣爲止!”
不消吩咐,身邊有粗壯的婆子見諾雅頂撞,早就看不順眼,掂了院子裡一根棒槌,走到她的身後,趁她不備,就是一棒槌下去。
諾雅吃痛,原本就手腳痠軟,站得吃力,如今更是支撐不住,“撲通”跪倒在地上。地上有剛剛碎裂的瓷片,立即深深地扎進諾雅的膝蓋裡,令她忍不住緊蹙了眉頭,悶哼一聲。
“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忤逆我,跟我這樣口氣說話!而且我百里府清名遠揚,向來受世人敬重,如今卻因爲你,數次顏面盡失,被人嘲諷議論,你罪不可赦。
我看在小九求情的份上,不與你計較。可是如今你驕橫刁蠻,死不悔改,我百里府容你不下。”
諾雅心裡一陣欣喜,老夫人這是要將自己趕出百里府嗎?雖然名聲不太好聽,但是總比留在這裡仰人鼻息,處處提防,受人算計的好。
正想掙扎着站起身來,她瞬間改變了主意,乖乖地仍舊跪在那裡,靜候佳音。
“早就聽說新婦進門,婆婆會將她叫到跟前立規矩,揉圓了,熟透了,指東不敢往西的時候纔算大功告成。原來果真如此啊。”
院子門口猛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調侃,就算是諾雅不擡頭,也知道來的是誰。
難道桔梗當真將這個妖孽召喚來了?諾雅暗自叫苦,這喪門神來的真不是時候,專程壞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