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天涼好個秋的好時節,諾雅更是一涼萬事足,蜷縮在馬車上睡得昏天黑地,似乎是要將前些時日欠缺的睡眠全都補回來。
百里九心疼地擁着她,柔柔軟軟的一團,聽馬車外的士兵講述懷裡人在這場惡戰中的豐功偉績,帶着誇張的渲染,他不厭其煩,逐字逐句地聽,偶爾忍不住自己笑得像個傻子。
諾雅踢了毯子,還會向着他的懷裡拱,一蹭一蹭的,果真就像是一隻慵懶的貓,那份滿足感都會令百里九無端生出感慨來。按捺了體內莫名的躁動,胳膊越攬越緊,越有種失而復得的僥倖與珍貴。
他最爲寶貝的,就是諾雅的肚子,這個孩子來的極是時候,又最不是時候,自從諾雅有喜之後,就四處奔波,操心勞力,而這個孩子都頑強不屈地挺了過來,並且從未給諾雅增添一點麻煩。這點愈加令他心疼,他經常會悄悄地對着諾雅的肚子說話,小心翼翼地撫摸,數次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在諾雅醒來之前裝出一本正經的淡定或者酣睡。
後來的將士聽聞諾雅身懷六甲,率領着數千將士死守信陽城,抵抗鎮遠侯數萬大軍的傳奇之後,都滿心敬佩。尤其是諾雅臨行前,信陽城守城將士們親手給她端過來的餃子,向着她遠行的背影那一聲鏗鏘的充滿敬意的低吼,以及信陽城裡百姓間流傳的那一首怪聲怪調的十八摸,都令這些士兵們覺得,自家這位夫人,那是鐵打的漢子,稀世的珍寶,值得自家九爺捧在掌心裡的明珠。
大軍在行軍過程中,有兩個消遣,一個是跟元寶學唱信陽城那首變了腔調的十八摸,另一個就是探討將來百里府小將軍的名號。
一羣粗人,在酸秀才的帶領下,每天樂此不疲地想一個,否定一個,然後又挖空心思地繼續想,覺得哪一個名字都不合適。
陽剛的,叫着不親,親暱的,配不上咱這鐵打的名頭。
這果真是一個好消遣,聽隊伍裡此起彼伏的大笑,就知道,定然是有逗趣的名字,傳到諾雅的耳朵裡,笑得樂不可支,怎樣的玩笑也不惱,還同他們插科打諢,打成一片,比那百里九還要混得開。
大個兒提議,諾雅這一首十八摸從信陽城可謂是轟動了整個大楚,九爺排行第九,兒子本事翻倍,不如就叫百里十八。
他這樣粗俗的名字立即引來了酸秀才的抗議,他說,十八的寓意倒是不錯,就是忒難聽了一點,不如就合成一個字,叫做“木”,頂天立地,也取“慕容”兩字中“慕”的諧音。
諾雅對於“木木”這個小名倒是頗喜歡,百里九率先不樂意了,自家風流一世,兒子怎麼可以起個這樣呆頭呆腦的名字?若是將來應了名,木頭木腦,跟冰魄似的,豈不毀了他家老子的一世風流英名?
兩人對於這個問題也展開了熱切的討論,爭執不休。諾雅貪吃,滿腦子都是“湯圓”,“丸子”,“糖包”一類的名字,而百里九則當初重金求子,傳爲府中笑談,認定兒子將來必然是小財迷,滿是“萬貫”,“千金”,惹得諾雅各種鄙夷不屑。
酸秀才則背後感慨,看來沒有學問果真是要吃大虧的,看看自家將軍與夫人,簡直就是活脫脫的反面教材啊。
衆人對於孩子的名字頗有分歧,但是有兩個問題,他們卻是出奇地保持了一致,衆口一詞。
其一,就是九爺跟九夫人,究竟是誰的功夫更厲害一些?酸秀才等人知道百里九深藏不露的功夫根底,所以曾認定九爺技高一籌。士兵們卻不以爲然,對此比較偏向於諾雅,雖然耳聽爲虛,但是她地絕的名頭不是大風颳來的,當初血洗慕容山莊,獨闖殺手谷的駭人聽聞的事蹟也毫無誇張渲染,這次,她又以一介女流的身份,率領幾千兵馬,死守住了信陽城,巾幗不讓鬚眉,這本事,誰敢小覷?
更何況,最重要的一點,看看自家九爺對她那份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一看就是拳頭調、教出來的規矩,顯而易見,肯定是九夫人壓倒九爺。一行人恨不能就挑唆着兩人立即打起來,分個勝負,也好漲個見識。
百里九對於那些士兵的猜度頗爲鄙夷,一羣生瓜蛋子,一看就是打光棍的。男人畏妻,那都不是被拳頭制服的,都是在牀上被調、教的。你家九夫人人前給我面子,關了門一言不合就讓我下去睡,牀邊都不讓沾,我能不小心伺候嗎?
其二,就是諾雅這一胎懷的是男是女?衆將士不過是短暫議論了片刻,就已經達成了統一共識。這一胎必定是男孩。沒有別的原因,他們只是無法想像,諾雅這樣的彪悍脾氣,會教養出怎樣的女兒?那場景委實難以想像,所以全都統一認定,必然是男孩,毫無猜疑。
百里九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反正他的造娃計劃剛開始,是男是女都一樣。這個女人不安分,他必須要多多造娃,一年一個,兩年抱仨,將她纏得死緊,沒有空閒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他才心安。
大軍一路說說笑笑,百里九極其無奈,說自己原本紀錄嚴明的一個軍隊,如今被諾雅攪合得活像是是土匪窩,不成方圓。
諾雅懶得跟他爭,她的嘴巴閒不住,一路行軍,一路吃,吃撐了,就從馬車上下來走會兒。
元寶完全成了她的跟班,兩人臭味相投,諾雅花銀子,他跑腿,每過一個城鎮,都會大掃蕩一番。就連冰魄那根木頭,竟然也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將自家真正的主子晾到了一邊,成了孤家寡人。
諾雅從信陽城,一路吃到北京城,百里九慶幸自己還有點家底,沒有被她吃窮。而且,天氣逐漸冷了,自家兒子也會冷,多存點秋膘,也給自家兒子抗寒不是?皮太薄了,也不好。
臨近京城,諾雅才丟下手裡的開封灌湯包,伸伸懶腰:“想吃果木薰鴨了。”
百里九立即得令:“買,必須買,就算是現拔毛也得買!”
諾雅得了便宜賣乖:“這是你家兒子想吃,不是我饞嘴。”
九爺這纔敢牢騷一句:“臭小子比老子還會享受。”
玩笑是玩笑,兩人這次回京,不同以往,他們必須要先將範世謀,鎮遠侯送進大理寺,然後再回宮覆命。
大軍直接回營,百里九拐去東城門看了一眼老將軍。
老將軍這些時日,不敢懈怠,吃住都在軍營裡,也已經數日沒有回府。百里九安然回京,令他一直揪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來。眼見着頭髮斑白了一半,都是這些時日裡心力交瘁,又擔憂百里九愁的。見到二人凱旋,雖然笑容滿面,卻難掩憔悴與疲憊。
老將軍看着自家這個兒媳,心裡那是五味雜陳。前線上不斷傳遞回來的軍情令他對自家兒媳重新再一次刮目相看,不止一次地在心裡感嘆慶幸,又一次次告慰着故友慕容城的在天之靈。
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連連頷首,眼泛淚光,最終欣慰道:“好孩子,讓你受累了。”
百里九在一旁插科打諢,揶揄道:“瘦累?她是累了,但不瘦,吃了一路了。”
蠻溫馨感人的調調被他一句話打破,諾雅不屑地瞥他一眼:“你不僅沒瘦,你還沒累,沒心沒肺地睡了一覺,戰爭就結束了。”
這是百里九的短兒,諾雅當着老將軍的面調侃,已經給他留了情面,沒有揭露他夜夜溫香軟玉的事情。百里九摸摸鼻子,識趣地退後一步。
老將軍被這一對歡喜冤家哄得心情頓時好起來,爽朗地笑:“這就是我這混小子的福氣。”
百里九深以爲然地點頭承認。他知道老將軍一定也擔心諾雅的身體,遂主動解釋道:“當然,也有我兒子的功勞。若非他這樣乖巧,諾兒只怕就真的累垮了。”
老將軍這纔好意思開口詢問:“孩子沒事吧?”
百里九滿不在乎地搖頭:“沿路每過城鎮都尋大夫看過,鐵打的一般,您就安心好了。”
老將軍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連聲催促二人趕緊回京覆命,也好讓老夫人放心。她自己一人在家,提心吊膽,擔憂着一家四口人的安危,日子更不好過。
兩人不再耽擱,立即風風火火地回京,沿路都有京中百姓夾隊歡呼,以歡迎英雄凱旋的熱情將諾雅一路迎進城裡。諾雅與百里九先打馬直奔大理寺,將一干人犯下到大理寺或刑部大牢,方纔算是交差。
兩人交接完畢,就準備進宮向皇上覆命,還未轉身,元寶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對着百里九與諾雅驚慌喊道:“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諾雅如今對於這話頗爲敏感,一聽元寶說話,心裡就猛然一沉,她知道元寶斷然不會像那些僕人一樣大驚小怪,能夠令他這樣驚慌,定是果真出了大事。她一把拽住了百里九的手腕,臉色都瞬間蒼白起來。
百里九圈住她,安撫地拍拍她的後背,蹙眉問元寶:“怎麼了?”
他想像不出,現在大局已定,能有什麼大事?
元寶急得直跳:“您和夫人出來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