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老將軍大壽。
大人正觥籌交錯,酒酣耳熱,頑童們在花園中嬉鬧。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當先挑起了話題,孩子們開始吹噓自己的父親,天花亂墜,各種傲嬌。
“我爹爹總管整個京城的兵馬,負責捉拿壞人,但凡有作奸犯科之人都聞風喪膽。”這是孫石進家的大公子。
衆人豔羨,感覺好生威風。
“我祖父乃是丞相,輔佐皇上,定國安邦。”這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府小公子,言談間滿是自豪,冷哼一聲,對孫大公子不屑一顧。
他的嘚瑟立即引來別人的不滿。
“我父親在吏部,專門負責督察你們的爹爹,升遷都要經過他手下的印章。”
小傢伙們不知道吏部尚書與丞相哪個大,但是覺得惹不起,各種巴結。
“有什麼好得意,我舅舅是皇上!你們都要向着我舅舅下跪!不聽話就拖出去砍腦袋!”
這小子紈絝,又是皇親國戚,喚作青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衆人噤若寒蟬,對着他又敬又畏。
青離轉頭看正在低頭專心攪糖稀的百里冕一眼,滿是嫉妒。她的口袋裡總是裝着各式各樣好吃的東西,自家廚子別說不會做,聽都沒有聽說過。而且最可氣的,是自家舅舅和太子都寵着她,把她當寶一樣。自己除了能吹個牛,什麼都不及她。
青離開始挑釁:“阿冕,你怎麼不跟大家說說你爹爹是做什麼的?”
阿冕攪啊攪,自己正玩得不亦樂乎,聽到他的話就是一愣,她歪着頭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爹爹是做什麼的。他貌似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遛鳥,跟孃親鬥嘴,什麼都不做。
他既不會捉賊,也不會幫皇帝舅舅理政,在他們跟前提起,也是平白招惹嗤笑。
小阿冕閉口不言,左右爲難,青離瞬間得意起來:“我知道,我聽孃親提起過,你爹爹是大楚出了名的敗家子,百無一用,只是依仗着百里府的功績蔭德罷了。”
小阿冕眨巴眨巴眼睛,瞬間就不樂意了:“你爹爹才百無一用!”
這話可戳中了青離的痛處,他的父親是當朝長公主駙馬,駙馬爺不參政,全靠吃她孃親的俸祿及田產揮霍,正是世人眼中的“百無一用”。
所以青離說話愈加尖酸刻薄起來:“我說的原本就是事實,你父親每天就是遊手好閒,白白浪費我大楚的糧米。”
一幫孩子也是見風使舵,立即附和道:“你若不服氣,就說來看看,你爹爹能做什麼?”
小阿冕覺得自己爹爹好像真的什麼也做不好,他寫的字還不如哥哥寫的工整,畫的畫比烏鴉還難看,偶爾殷勤下次廚房,連泡泡都嫌棄。她越想越委屈,水霧開始在眸子裡氤氳蒸騰,然後凝聚成珠子,“哇”的一聲哭出來!
百里笙耳朵長,大老遠就聽到妹妹放聲哭,一溜小跑過來,幾個頑童正圍着小阿冕刮臉嘲諷:“羞羞羞,哭鼻子!”
小笙兒上前不問情由,一腳一個就給踢飛出去。霸氣側漏:“敢欺負我妹妹!”
頑童們明顯對百里笙有些忌憚,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洗牙咧嘴,卻不敢上前,委屈噠噠地道:“我們沒有!”
“沒有我妹妹怎麼會哭?”
小阿冕見了自己親哥哥,更加委屈,抽噎着道:“他們說爹爹百無一用,什麼事情都不做。”
一句話小笙兒就明白了自己妹妹爲啥委屈,伸出手擦擦她臉蛋上的淚珠,一本正經地道:“他們爹爹再威風有什麼用,又不是親生的。”
孩子們不幹了:“你纔不是親生的呢!我聽說你是你娘從桃花林裡撿的。”
小笙兒一聲冷哼:“我孃親說了,我爹爹是專門種小孩子的,只有我和妹妹生得最漂亮,捨不得送人,才留下來了,皇帝舅舅特意給我起名叫百裡挑一。你們這些不乖的孩子從土裡長出來以後都被我爹丟了,然後你們爹孃才撿回家養的,有什麼好得意?”
青離率先表示抗議:“嘁,胡說八道!”
小笙兒白了他一眼,言之鑿鑿:“我家中堂上掛着皇帝叔叔欽賜給我爹爹的牌匾,上書‘將門虎子千金難逑’幾個大字,就可以證明我所言不虛。我孃親還說了,我爹爹的種子好,種出的孩子千金難求,即便丟掉不要的歪瓜裂棗,王孫高官們都求之若鶩!否則,我爹爹一無是處,你們爹孃爲什麼見了他還畢恭畢敬的?”
孩子們將信將疑,孫石進家的大公子左思右想,的確是這麼一回事,自家爹爹孔武有力,唯獨就是怕百里笙的孃親,他第一個愁眉苦臉地道:“我孃親就說過我是撿來的。”
他的話立即得到好幾人附和。
又一人將信將疑道:“好像適才大人們給百里爺爺拜壽的時候,的確衆口一詞,說我們如今這樣的喜樂安平日子,大都是百里府的功勞。”
幾個年紀小的已經泫然欲泣,幾乎深信不疑了。
別人都惱了,小阿冕頓時眉開眼笑,油然而生優越感。
“不信!我要親自去問爹孃去!”青離率先不想相信。
“對,去看看!”
孩子們一窩蜂地向着將軍府中堂涌過去,浩浩蕩蕩。
百里笙走在最前面,牛氣沖沖地一指堂中牌匾:“你們自己看:將門虎子千金難逑!皇帝叔叔御筆!”
孩子們仰着臉看,看看牌匾,再看看吊兒郎當的百里九,再看看自己爹孃,再轉過來看百里九。
百里九與諾雅正插科打諢,見一羣小公子哥涌進來,將自己上下打量,眸子裡滿是委屈,更有幾個小孩子已經淚眼汪汪,頓感莫名其妙。
“怎麼了這是?”大人們停下飲酒,轉頭看孩子們,覺得奇怪。
青離一指上面牌匾,怯生生地問親臨將軍府賀壽的楚卿塵:“皇帝舅舅,那幾個字是什麼意思啊?”
楚卿塵酒興正高,擡眼看一眼那牌匾,如玉的眉眼間閃過一抹狡黠之色,輕輕淺淺,如水墨青煙。
這所謂“千金難逑”,世人都顧名思義,以爲是重金難求,其實他故意用了一個“逑”字,是暗指諾雅的女兒世間無人能與之匹配之意。他也不點破,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朕的意思是說:百里府培養出來的孩子都是虎虎生威,千金難求一子。”
他不解釋還好,他一解釋,又是金口玉言,一羣孩子頓時就信了七、八成,想想那樣疼愛自己的爹孃,竟然不是親的,自己被親爹嫌棄丟了,頓時那個委屈啊。
小阿冕搖頭晃腦地得意道:“就說我爹孃不要你們了吧?”
一片嚎啕大哭。
大人們頓時慌了手腳,紛紛離席上前勸解,越勸越哭,僅剩百里笙和百里冕兄妹二人牽着手,鼻孔朝天,滿是得意。
百里九與諾雅二人一看這個樣子,頓時就知道肯定又是百里笙闖禍了,趕緊起身上前,問道:“怎麼了?誰不要你們了?”
青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咽着問百里九:“你真的是我們的親生爹爹嗎?”
別說百里九,在場的人全都愣了。
“這,這話是怎麼說的?”百里九瞠目結舌,在諾雅的注視下,說話都不利索了。
青離一指百里笙:“是他告訴我們的,他說你是專門負責種孩子的,就挑了他和阿冕留下來,嫌我們不好,就全都丟了,被我們爹孃撿回家的。”
“盡胡說八道,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啊?!”青離的母親,安陵長公主斥責道。
“他說有皇帝舅舅欽賜的牌匾,還有他叫百裡挑一,就是因爲他是從我們裡面挑選出來的。”
孩子們摟着自家爹孃的脖子痛哭出聲:“我不要他做爹爹,他嫌棄我,丟了我了。”
百里九頓時一臉黑線,他想起自己以前就在諾雅跟前許過願,說兩人以後要種一片“娃娃林”,有風吹過,娃娃們從土裡鑽出來,搖着小手叫“爹爹”,今日,自己這是夢想成真了嗎?
他轉身呵斥百里笙:“這是誰教你的?”
小笙兒理直氣壯地一指轉身欲逃的諾雅:“孃親說的!”
諾雅見逃不掉,扭過頭來衝着孩子擠眉弄眼:“胡說,孃親哪裡這樣說過?我分明是說你們兩個賣不出去砸在手裡的,你倒是會往臉上貼金。”
小笙兒見自己孃親賴皮,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還說爹爹種子好,種出來的娃娃都是千金難求!所以你和爹什麼都不用做,就有銀子花,就能養得起我和妹妹。”
正在埋頭哄勸自家孩子的大人們聞言頓時哭笑不得,看來以後千萬不能嚇唬孩子是撿來的了。
安陵長公主撇撇嘴:”原來是有大人教的。“
小阿冕最是玲瓏剔透,一看安陵那尖酸刻薄的神態,立即淚眼汪汪地控訴道:“是青離先欺負阿冕,他說他孃親告訴別人,阿冕阿爹一無是處,白浪費我大楚的糧米。”
小阿冕一哭,衆人的目光就都偷偷看向了楚卿塵,這個做舅舅的素有偏向,最是寵小阿冕,世間流傳,將來大楚皇子誰若是娶了小阿冕做妃子,皇位十拿九穩。
楚卿塵頓時沉下臉來,面罩寒霜。
安陵訕訕地有些下不來臺,“啪”一巴掌打在青離後背上:“盡滿嘴胡咧咧,回去再好生管教你。”
楚卿塵不鹹不淡道:“多花些心思在孩子身上就對了。”
雖然沒有疾言厲色地教訓,但是衆目睽睽,又是長公主,已經是顏面掃地。
氣氛一時間略有尷尬。
百里九扭過頭去小聲責怪諾雅:“你這是怎麼教育孩子的?把我魂兒都差點嚇飛了。”
諾雅自覺理虧,訕訕地笑,認罪態度良好。
貴賓座上正端着酒杯淺酌的楚卿塵脣角微勾,替諾雅辯解道:“那你讓諾雅怎麼說,你每天熬鷹遛狗,也沒做過什麼正事啊。”
百里九覺得冤枉,如今大楚兵強馬壯,四海生平,誰敢挑釁?他閒得無所事事難不成還是自己的錯了?
楚卿塵看他吃癟,心裡痛快:“不過小笙兒好歹有句話說得也對,九爺的種子好,你這種娃娃也算是利國利民的正事。只要有百里府在的一天,我大楚就可以國泰民安,歌舞昇平,你就當做大事來做好了,朕聖旨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