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皆是因琳琅閣花魁牡丹而起。諾雅以前聽桔梗提起過,說是牡丹原本也是京郊大戶商賈人家樑員外的妾侍,在主子跟前頗得寵,招了當家主母廉氏記恨,栽贓她與下人私通,受了一頓鞭笞,特意交代人販子賣進了琳琅閣。因爲她底子好,姿容妖嬈,又經老鴇調、教,會些手段,所以成了琳琅閣的頂樑柱。
且說牡丹原本的主家樑員外常年在外經商,廉氏在家耐不住寂寞,一來二去勾上了一位武將姓潘名尤,在京中任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小有些來頭和背景。向來跋扈,又會花言巧語,將主母廉氏哄得團團轉,大把的銀子流水一樣花在他的身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人的不清不楚傳進樑員外的耳朵裡,他氣勢洶洶地從滄州府趕回到府裡,將正在翻雲覆雨的兩人捉個正着。自古民不與官鬥,但是這奪妻之仇不共戴天,樑員外一時氣衝斗牛,不自量力地跟那武將動了手,一命嗚呼,落得個“暴病身亡”的下場。整個辛苦掙來的家業都落到那一對姦夫淫、婦手裡。
原本這些事情都與琳琅閣沒什麼關係,偏生世上的事情就有這樣巧,那武將潘尤也不是個安生主,有錢了就經常逛青樓,被牡丹迷得五迷三道,冷落了廉氏。母老虎輾轉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所以才生出後面的大禍。
那廉氏原本就嫉恨牡丹的花容月貌,如此一來,新仇接舊恨,心裡忿忿難平,就生了毒計,向潘尤提議爲牡丹贖身,回府好生伺候他。那武將並不知內裡曲折,自然求之不得,還道這婦人賢德。
母老虎出面,差了人到琳琅閣,跟老夫人提出,要爲牡丹贖身。牡丹是琳琅閣的頂樑柱,又是最會討老鴇歡喜,老鴇自然捨不得,獅子大開口,要了個天價。
若是那母老虎肯多花些銀兩也不至於出事,偏生她依仗着自己如今有了朝廷裡的人做靠山,所以就猖狂起來,一口咬定要用當初將牡丹賣至琳琅閣的價位贖身。
牡丹自然知道,這母老虎爲自己贖身,肯定沒安什麼好心眼,一百個不情願,哀哀懇求。而老鴇並不知商家變故,又依仗自己經營這多年,人脈豐富,地頭蛇也識得不少,就不將一個商賈婦人看在眼裡,一言不合,找了人將母老虎派來的人打了一個重傷。
那武將潘尤失了面子,自然氣憤難消,帶了一羣人到琳琅閣一通打砸,全都砸了一個稀巴爛,又將龜公捉了去,下進大牢,百般折磨,訛詐老鴇以鉅額銀兩或者整個琳琅閣來贖回龜公。
老鴇平日裡雖然對龜公經常呼來喝去,沒個好臉色,不過兩人相濡以沫這麼久,感情還是有的,準備老了也是個伴兒。再說了,就算是老鴇不給龜公贖身,那武將也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老鴇挨個登門,去求那些自認爲關係到位的後臺,聞聽來龍去脈以後,打聽清楚那武將背景,都連連擺手,將老鴇趕出門去。並非是那武將身份有多麼了得,而是這些人都是老鴇的酒肉恩客,平日裡在姑娘跟前將牛皮吹得山響,“嘣嘣”地拍着心口打包票,拉關係,套近乎,事到臨頭了,誰願意爲了一個老鴇得罪同僚?全都是翻臉不認人的主。
也有人應承得痛快,卻伸着手向老鴇討銀兩,說是上下打點使用,老鴇猶如絕處逢生,病急亂投醫,流水一樣的銀子送出去,聲響都沒有一個。後來才知道都是進了那些人的腰包。
如今,銀兩花得七七八八,琳琅閣被折騰得千瘡百孔,也無法繼續營生。將老鴇愁得寢食難安,思來想去,唯有諾雅攀了將軍府高枝,能夠搭一把手救自己和龜公了。
老鴇可憐兮兮地向諾雅央求,聲音都是沙啞的:“雖然以前確實是媽媽有眼不識金鑲玉,慢待了你。但是,平心而論,媽媽可從來沒有強迫過你,保了完璧之身,纔有今天的福運。就衝着這一點,閨女,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諾雅頗有些爲難:“媽媽,不是諾雅不想幫你,而是實在無能爲力。我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妾,雖說九爺擡舉,但是自己也要有個自知之明。此事縱然那廉氏和潘尤有千不對萬不對,伸手打人的也是你們,還將人打成重傷,衙門抓人合情合理。九爺若是插手,那就是徇私舞弊,以權謀私,欺壓弱小了。
更何況,我府上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因爲九爺好尋花問柳,所以最是反感我們這樣出身的人。今天我偷着出來見你,都是冒着極大的風險,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難免一頓責罰,更遑論我去開口求他們,那不是自討沒趣麼?可別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最後再弄巧成拙了。”
老鴇急得直哭,恨不能躺在地上呼天搶地地打滾:“閨女,你如今可是媽媽最後的希望了,如果你再不能幫我的話,我也唯有一死了之。左右那琳琅閣歸了旁姓,我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了,凍餓而死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媽媽應該也知道,我若是攛掇九爺幫你,回頭被老夫人知道了,我也是死路一條。不受寵的女人在這深宅大院裡處處受人擠兌,跟行屍走肉也沒有什麼分別。”諾雅說完抽身就走。
老鴇在身後一把就拽住了諾雅的袖子,哀聲懇求:“姑娘,求求你,只要你肯答應保住我們兩人性命,以後好歹有個活路,什麼條件,你儘管開口就是。”
諾雅轉過身來,深深地嘆一口氣,正色道:“媽媽,並非諾雅明哲保身,而是實在無能爲力,師出無名而且理虧在先,這情我求不得。”
老鴇涕淚橫流,糊了一臉,都顧不得擦拭:“不看僧面看佛面,縱然你不肯幫我,也要想想那些與你同甘共苦的姐妹們。牡丹說了,若是這琳琅閣果真落到那母老虎手中,她就一頭撞在柱子上,絕不苟活。”
諾雅一聲冷笑:“我與她們還真就沒有什麼交情。再說了,牡丹也不至於這樣偏激,那婦人的手段還不一定有媽媽你一半狠辣。”
老鴇紅了麪皮,懊悔道:“都說因果報應,許是我以前做得過於狠絕了一些,纔有今日這牢獄之災,若是能安然過了這個檻,以後絕不逼迫她們。”
諾雅聽她說得真誠,不像作假演戲,低頭思忖片刻,方纔擡頭道:“若是果真能保住媽媽與龜公安生,媽媽以後打算怎樣?繼續開門營業?”
老鴇頹喪道:“琳琅閣如今已經只剩一個空架子,裡面被打砸得面目全非,銀兩也全部打了水漂。縱然能保住,也無金銀修繕,生意也做不起來,橫豎都是一個死了,還怎樣開門營業?
原本我是沉了心思,若是走投無路,就將琳琅閣給了那個龜孫,左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是可惜了牡丹,落到那龜孫和母夜叉手裡,是定然沒有活路。就想着過來求你一求,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願走這一步。”
“你可以將琳琅閣兌出去,給牡丹她們找一個好的下家,兌換的銀子剩點應該足夠你們養老。”
老鴇深嘆一口氣:“如今性命尚且難保,還考慮那樣長遠做什麼?再說我們惹了官司,姓潘的不肯善罷甘休,這琳琅閣誰敢接?”
諾雅略一沉吟,思慮片刻,擡頭正色道:“若是我說我敢接呢?”
老鴇一愣,驚愕地擡起頭來,看諾雅:“你,你的意思是說......”
諾雅點頭:“若是琳琅閣在我的名下,九爺定然會出手相助,好歹也算是師出有名,那武將與婦人絕對不敢再找你們的麻煩。我擔保不需要你們花費一兩銀子,就可以擺平此事。”
老鴇想到要將畢生心血拱手讓人,尤其這人還是自己調、教過的姑娘,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據爲己有,不花費一文銅板,心裡自然有些不平衡,一時不言。
“念以往情分,事成以後,我要八成股份,後期修繕的銀兩我來想辦法,保龜公安然無恙。若是以後日進斗金,你這兩成股份養老無憂。與你而言,有利無弊。”諾雅斟酌成熟後商議道。
“這,這容我想想。”老鴇一時拐不過彎,心裡不舒坦,若是別人這樣落井下石,討要琳琅閣也就忍了,偏生這人是諾雅,自然不情願。
“若是媽媽爲難,那就算了。免得我擔上倚強凌弱的罪名,在你這裡還要落個趁火打劫的不是。”
諾雅也不勉強,轉身就走,行不到三步,老鴇就合計出了得失,知道於自己而言,這個法子已經是兩全,趕緊慌里慌張地追上來:“是我一時糊塗了,鬼迷了心竅,竟然未識得你的一片好心,這一切還麻煩你多周全。”
諾雅微微一笑:“如今應承你還爲時尚早,畢竟只是我一廂情願。九爺是否答應,能否過得了老夫人那一關都說不準。但是我一定會盡力而爲。”
老鴇聽她這樣說,就有些焦急,好言好語地央求,唯恐諾雅再反悔,自己可就果真走投無路了。
諾雅心裡一聲冷哼,這才明白什麼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望着老鴇,一本正經地問:“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不得說半個假字!”
“你儘管問,我今日若是敢說半句謊話,老不得善終!”老鴇鄭重起誓道。
趁熱打鐵,已經到了火候,諾雅一字一句問道:“關於我的身世及來歷,你究竟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