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穆安走後,我尊重桑子的意願,搬到了她家裡。

每天早晨上班之前,我都準備好早餐和午飯。早餐兩個人一起吃,午飯到時候放在微波爐裡一熱就得。我寧願累一點,也不忍讓她一天準備三頓飯。

近來,她的精神實在太脆弱,人也虛弱了很多。不僅如此,令人憂懼的還有,她顯然陷入了一種無慾無求、隨波逐流的狀態。我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生命活力,從每一個毛孔裡流走,卻沒有任何阻止的辦法。

這天,小白在幼兒園不小心摔斷了胳膊,住進了醫院。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小白年幼,應該恢復得快,可醫生說起碼也要在醫院住一個月。嘉峰給小白找了個特護,但小白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他心疼兒子,每天都擠時間跑兩次醫院。加上這段時間生意又忙,他被折騰得焦頭爛額。

小白很聰明,常給藍玉打電話——可能是傳達他爸爸的意思吧。藍玉本不想再和嘉峰打太多的交道,但小白實在討人憐愛,每天下午下班後,她都會去醫院陪小白一陣子,爲嘉峰解決了不少實際困難。

一個週末的傍晚,我抽空去了一趟醫院。在醫院的小樹林裡,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幕情景:小白的左手吊在胸前,藍玉扯着他的右手,嘉峰陪在藍玉身邊,三個人在樹林裡漫步。這麼和諧的三個人,真和幸福的一家子沒有兩樣。

我愉快地加入了他們,說笑着往樹林深處走,前面的婦產科大樓若隱若現。小白眼尖,看見大門前有個母親懷抱嬰兒的雕塑,很快掙脫了藍玉的手,跑了過去。他那小小的身子,筆直地站在雕塑面前,看了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像是在膜拜着某種神聖。我們幾個都屏住呼吸,不忍打斷他童真的遐想。

“我媽媽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了。”小白轉身對藍玉說。

“媽媽跟小白說什麼了?”藍玉把小白抱在懷裡。

“媽媽說她在外面有事,不是不要我了。”

“媽媽說她會回來嗎?”

“媽媽說我過生日她就回來。”

“小白的生日是哪一天?”藍玉的眼圈已經紅了。

我的喉嚨也有些發哽,看了看嘉峰,他的笑容也僵住了。

“12月12日。”小白興奮地說。

“到時候阿姨也去吃你的生日蛋糕,好不好?”

“好嚕斃“贅噝說卮蠼小?br />

一隻小粉蝶飛了過來,吸引着小白追了過去。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望着小白的背影,都沉默了。孩子是無辜的,他還不知道什麼是快樂和煩惱。責任是成年人的,孩子的幸福歸根結底掌握在他們手裡。

“你們可以給小白一個家的。”我真誠地說。

嘉峰笑了笑,藍玉恬淡地望着小白。兩個人都沒有言語。

屋漏偏遭連yin雨。這期間,藍玉她爸突發腦溢血去世。她媽一病不起,米水不進,幾天下來便心力衰減、奄奄一息。藍玉她哥已經結婚,她媽唯一遺憾的,是她到現在身邊還沒個伴。

一個黃昏,夕陽淡漠地照進來,落在藍玉她媽的薄被上,格外冷清。藍玉的哥嫂、藍玉和我守在牀前。老人老淚縱橫,拉住了藍玉的手。

“玉,你是個苦命孩子。我和你爸都走了,你怎麼過啊!”她的聲音非常淒涼。

“媽,我這不活得挺好嗎?”藍玉努力微笑着,但不一會兒,便泣不成聲。

“媽,還有我們啊,我們不會看着妹妹吃苦的!”藍玉她哥說。

“看不到她身邊有個男人照應,我死不瞑目啊……”老人淚流不止。

接下來的兩天,藍玉陷入了無所適從的矛盾之中。我一直慫恿藍玉接受嘉峰的追求,同時給老人一個交代。現實不可迴避,一個女人總得給自己找個歸宿。再說嘉峰也還算是不錯的男人。

也許是藍玉真的動了心,也許完全是屈服於現實,老人臨終前,她終於把嘉峰和小白一起領到了家裡。儘管嘉峰拖着個小“油瓶”,藍玉她媽看上去還是很滿意的。她拉着小白的手,安祥地閉上了眼睛……

操辦完母親的喪事,藍玉的哥嫂就回了他們的小家。空蕩蕩的家裡只剩下藍玉孤零零一個人。藍玉已被接踵而至的打擊折騰得不成樣子,本來就瘦弱的身子越發單薄了。嘉峰建議她加入他和小白的生活,起碼飯可以在一起吃。但藍玉不肯。她說她沒感到孤單,爸媽雖然去世了,但他們的愛沒有斷。

一個秋陽溫和的日子,因爲下午沒有客人預約,中午我便和藍玉打了飯,庸懶地坐在湖邊的石桌旁吃。微風吹皺了一湖秋水,湖邊的秋草除了顏色變深外,依舊鬱鬱蔥蔥。南國植物的凋零總是孕育在萌發之中,因此在任何季節,草木都沒有荒涼之感。

“看來是上天的旨意,你是嘉峰的。這回我不是亂點鴛鴦譜了吧?”我笑了笑。

她低頭嚼着飯菜,沒有吭聲。

“別要求太高,知足常樂。”我又開導她。

“不是我要求高,我和他之間有隔閡,打不破的。”

“你應該更放得開點!”

“不是,是他沒完全接納我!”

“日子長了就好了。”

“一輩子也不行,他心裡一直藏着人呢!”

“藏着人?誰?”

“他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