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常的聲音在沉默中響了起來,穿過大門的怒罵在這一刻顯的非常響亮,陪伴着這種情感喧瀉的還有丟東西的聲音。
於是我們兩個小字輩手亂腳忙的衝進房子,搶在老爺子把手裡的花瓶甩到房子另一邊的牆上之前,將這件貨真價實的明代文物給保留了下來。
坐回沙發上的老爺子面紅耳赤的用本地方言罵着粗話,好不容易罵完了,老傢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把裡面的東西連葉帶茶的牛飲至一乾二淨。
“這小丫頭片子翻了天了!連我都敢頂撞!”看着我們三個小輩,老爺子氣的嘴角直哆嗦。
“爺爺,她怎麼說了。”趙子陽倒是一臉果然如此的模樣,一邊安慰自已的爺爺一邊問道。
“說什麼她找人出氣是她自己的事情,跟我沒關係!”
“我覺得……是跟您老沒多大關係啊。”看着老爺子吹鬍瞪眼的模樣,我在肚子裡腹誹道。
“氣死我了,小陸啊,這丫頭說她現在正在城南的美容店,還說你要找她就去那兒找。”趙老爺子扭過身子看着自家的小後輩:“小恩,你陪着小陸過去,順便告訴那丫頭,老頭子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一次,榭恩沒忍住笑了起來,小丫頭縮在沙發上吃吃的笑着。
“笑什麼!”
“爺爺您真假,上個月您就讓我這麼說過。”
面對吹鬍子瞪眼的趙太常,榭恩笑着如此回答道。
得到答案的趙老爺子氣勢一軟,說了一句女生果然外向之後就把我們三個小輩往房子外面趕。
“讓子陽這孩子陪你們走一趟吧。”說完,趙老爺子就把門給甩上了。
趙子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榭恩,苦笑着搖了搖頭。
“行了,兩位,上車吧。”
等到我們三個人上了車,趙子陽突然皺起了眉頭:“我說,你們知道是哪家……美容店嗎。”
我跟榭恩統一搖頭。
“那麼誰去問問爺爺。”趙子陽看着我們。
我跟榭恩心有靈犀般的用手指着他。
“……我說你們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小趙同學大怒。
我跟榭恩很是羞澀的一笑,一臉的要死死道友兼絕不死貧道。
“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我怎麼就上了賊車了呢!”沒了法子的小趙同學含淚罵了一句大實話,然後硬着頭皮回了房子,接着又挎着臉被自家爺爺指着腦袋罵了出來。
“我靠,這老爺子自己沒跟我們說店名,剛剛還罵我怎麼不問。”坐回到車上,這位嘆了一口氣:“開車吧,心緣美容店。”
有了店名自然好辦事,我開着車一路飆到美容店……右側一百米處。
“好多的車子呢。”榭恩在後座上站了起來。
“車多有什麼用,有哪輛能比你家陸仁醫這輛勞斯·萊斯全手工的敞篷AT815貴。”
下了車的趙子陽伸手把自已眼裡的妹妹直接抄出了車,而我也是很尷尬的笑了笑。倒是榭恩,像是很喜歡這句話一般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車隊裡的車,露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三人溜着馬路一般走向店門前,我這才發現原來這店還兼着婚紗的生意——透過櫥窗裡的婚紗,我正好看到趙文卓與幾個女子坐在那兒,似乎在聊天,又似乎正在談論正坐在那兒受那美容打扮之苦的友人,只不過愁眉苦臉的,與我想像中的還是有一些差距的。
不過我很快就明白過來了,這丫頭現在也只是口頭的訂婚,因爲她一對手上連戒指的影子都沒有呢。
這個時候她身邊的一位也看到了我們,立即伸手推了自家姐妹一把,後者把視線投向了大門口,正好看到包括自家兄長與小妹在內的三人衆還鄉團。
把自家的小姐妹們趕開之後,趙文卓看着坐到她對面的我:“找我有什麼事,陸大老闆。”
“的確有事,就是關於你找人把周然跟尉行文車進醫院的事情。”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些個丫頭。
面對我的回答與眼神裡流露的疑問,趙家妹子笑了笑,那笑容裡包含着不屑:“怎麼了,你想找我給你那兩個兄弟報仇嗎。”
“別傻了。”既然這位沒趕人,我也就笑着接過榭恩遞上來的果汁罐子喝了一口:“要不是尉行文這等見色忘義的爛人,我也早就叫人辣手摧花了。”
“你那一套除了自保之外也就是嚇嚇印尼猴子用的,要真沒原沒因的找自己人下毒手,我覺得你還沒有那麼喪心病狂。”趙文卓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包煙,眼見着正準備抽出一支,突然的我身邊的榭恩伸手一把奪下她手裡的煙盒,先是一把丟到地板上,然後小丫頭只是一腳,煙盒與它身下的木質地板就一道成爲了歷史的塵埃。
“女孩子不能抽菸!對身體不好!爺爺都這麼說的!”小丫頭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這位姐姐,後者一楞,然後笑了起來:“傻丫頭,我那是香菸糖!”
可憐的小丫頭聽到這等消息直接石化,然後一聲不吭的鑽到我的懷裡,小手對着我的脖子一環,用我都覺着可憐的小狗眼神看着聞音而來的婚紗店老闆。
“行了行了,李家叔叔,這地板我來賠。”趙子陽見狀連忙承包下這個問題,然後等老闆回身走開過後,這小子扭對着我一臉的曖昧:“我說,你小子管不管報銷。”
“管,一定管。”
我也是連忙賠笑,同時心想榭恩你個死丫頭,我好不容易想裝那麼一回惡棍,全讓你給攪了。不過攪歸攪,這話我還是得說的,就像是正義,能不能伸張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伸張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你心痛那兩個小子,可是我呢。”
聽我家長裡短的說完,趙文卓從口袋裡掏出另一包煙,這次她先分了一支給自家的小妹妹,等到榭恩一臉滿意的把‘煙’咬在嘴裡,這位纔給自己掏了一支:“其實我也心痛啊。”
“別傻了,周然是死是活你心痛幹嗎。”這一次,就連趙子陽也看不下去了。
“我又沒說我心痛他。”趙文卓白了自家表哥一眼,然後看着我:“尉行文這人我想你也知道,性子爛,脾氣更爛,有話沒話都是放在心裡,我是受夠了。”
“就這樣嗎。”我笑着。
“對,沒錯,沈澄這人的性子比起尉行文可好多了,脾氣又好……”趙文卓說到這兒,看着一臉兒笑的我皺起了眉頭:“你笑什麼呢。”
“裝,裝啊,我讓你繼續裝。”我抱着懷裡的小丫頭一臉兒的微笑:“你是不是接下來想說,沈先生家裡有屋又有田,一定能讓你的生活樂無邊啊。”
這一次,就連半躺在化妝椅上接受局部整容的那位也笑了起來。
“笑笑笑,讓你們笑!”
趙文卓一臉的惱羞成怒,手裡的香菸糖更是直接丟在了自家姐妹的腦袋上。這下子可好,丫頭們立即鬧開了,你一言我一語,把趙文卓的一張小臉說笑了個通透。
等到趙文卓把那些丫頭們趕開一些,這纔回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說的沒錯,我是在裝……但是沒辦法,我那個父親與母親決定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年輕的姑娘兒一臉的不樂意,而趙子陽一拍腦袋:“難怪你這丫頭上個星期還跟大伯吵翻了天。”
“對,家裡能砸的東西我全砸了,那個老傢伙就是不鬆口……我承認我算是怕了我爸了,所以……”趙文卓說到這兒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遞到我的面前:“這是行文給的戒指……陸仁醫,你幫我還回去吧。”
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直到這小姑娘家家的大概是被我盯怕了,扭着身子把戒指遞到自家妹妹的跟前:“那麼,小恩……”
“姐,你沒生病吧,這戒指是你男人送給你的,憑什麼讓我去還。”榭恩這丫頭很自然的說完,然後抱着我脖子的手又緊了緊,一付樹‘帶’熊的可愛模樣。
“那麼……”“對不起,堂妹,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作風很正派的……”
一臉我很爲難的趙子陽還沒說完,站在一旁偷聽的丫頭們全都笑瘋了,就連榭恩,也把小腦袋埋在我的懷裡全身顫抖的利害。直到趙文卓拉下臉,這些瘋笑的丫頭們才夾起各自的惡魔小尾巴,而這一次,趙文卓把自家的這些個小姐妹都趕到了店鋪的另一頭。
看着她再次坐到我的面前,我嘆了口氣:“趙文卓,你自己去吧,自己的事情,總是要自己去解決的。”
“我過去怎麼說,你告訴我!”趙文卓的聲音裡多了一絲顫音。
在坐的各位都沉默了……也對,我從來沒有想過,獨斷專行的趙文卓也會有如此窘迫的一天。
“我想……這件事應該問你自己纔對。”想到這兒,我搓了搓自己的鼻尖。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說話。”趙子陽看着我有些不滿。
“拜託,我陸仁醫不是尉行文。”我拍了拍懷裡的榭恩,然後看着趙文卓:“再說了,你留下這枚戒指……不就是希望尉行文這個爛人能明白你的心思嗎。”
“可是你嘴裡的那個爛人讓我等了他整整一個星期。”趙文卓低着腦袋:“直到我爸那個瘋子砸掉了全家福……我沒辦法忍受了,所以纔會在一氣之下找人去打他一頓,順帶砸了他家的鋪子。”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爛人,那怕是被你的人打斷了腿,也還是說着你的好。”我笑着搖了搖頭,這丫頭……說到底果然還是一個有情人。
趙文卓擡起頭,這死丫頭看着我楞了好一會兒,這才說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說尉行文被你叫過去的人打斷了腿……當然,這次斷的是另一條腿,真是可喜可賀啊。”我一邊面對着趙大姑娘說着很冷的笑話,一邊忍受着懷裡趙小姑娘幾乎是有些野蠻的擒抱。
“他在哪家醫院。”
“市立……喂,你去哪兒!”
“我去看看他。”
留給我這麼一句話,趙文卓消失在了大門外,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位姑娘就如同旋風一般又回到了店裡,這一次,她伸手把我跟趙子陽給拉了起來。
“你們誰有車,載我一程。”
“他有車。”趙子陽不愧是作哥哥的好代表,直接就把我給賣了,而趙文卓也是二話不說,直接扯着我的手往外跑。
我一手託着榭恩一手被個大姑娘拉着往外跑,心想姑娘家家的,就算是去見老相好,這麼做也太心急了一點吧。當然,這種話也就是心裡腹誹一番,要真是說出來……拜託,我還沒有活夠呢。
送趙大姑娘到了醫院,我們四個人坐着電梯上了樓,看着趙文卓跑在病房門前卻又對着木門發呆的樣子,我拉住想上去的榭恩。
小丫頭轉身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腦袋……因爲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讓她本人來下決斷比較好。小丫頭面對我動作也是心領神會,乾脆回到我的身旁看着這位本家姐姐的選擇。至於趙子陽,這位也是抱着胸口一臉的看戲模樣。
於是四個人就這麼默默無聲的站在彼此應該在的地方,直到許久之後,下決心推開門的不是我們,也不是趙文卓,而是推着藥車的護士小姐。
年輕貌美的護士妹子一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站在門口的這位一邊伸出手推開了房門,用很是嬌滴滴的聲音告訴我們與房間裡的各位,該換藥了。
“哎,尉子,別在被窩裡哭了,爲那種沒良心的女人哭不值得,過些天等你腿好了,哥哥帶你去天上人間好好消費一次,找兩個年輕的姑娘妹子該幹嗎就幹嗎。”
房間裡傳來周然的聲音,我得承認這小子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尤其的欠揍。而事實也是如此,只見趙家大姑娘在門外慢斯條理卷着毛衣袖子,而房間裡面周然那很欠的聲音繼續在迴響。
“你瞧你這窮酸樣,哭的跟熊貓一樣,不過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娘們,哥哥跟說你,人生何處不逢春,把身子骨養好,哥哥給你介紹大把的妹子,全是軟的!”說到這兒,只見外門已經卷好袖子的趙文卓直接衝進了房間……嘖嘖,這姑娘,總算是還有些記性,知道得把門帶上。
房間裡某人很欠的聲音嘎然而止,並在數秒之後傳來很沉悶的呼嚎之聲,其間還有嬌滴滴的勸架聲與激動莫名的沙啞聲。
整整兩分鐘過後,等到嬌滴滴的護士小姐一臉古怪的推開房門,我們在外面的三個這才小心翼翼的溜進病房。
周然已經是眼歪嘴斜,正躺在牀上捂着自己的肋條直哼哼。趙文卓坐在沙發上,勝利者也只是嘴角有些微腫……看起來周同學多少也反抗過,只可惜名頭比天高,身手比紙薄,被人家姑娘三兩下就打成了殘疾人仕。這傢伙之前還腆不知恥的跟我說他練過詠春拳,現在看來,還真是詠你個頭啊。
趙子陽很是專業的走到周然的身旁,先是撐開周同學不怎麼腫的左眼,然後又看了他的一嘴牙口,接下來在他的肋條上按了按,這才如釋重負的拍了拍牀上漢子的胳膊:“行了,沒大問題,別叫了。”
周然白了自己這位老同學一眼,然後繼續捂着自己的肋條,做那該幹嗎就幹嗎的呻吟之事。
“文卓,你過來幹嗎,打了我不夠,還要來打周然嗎!”
坐在牀上的尉行文一臉的悲憤欲絕,那樣子彷彿剛剛自家的兄弟被人**了一般……不過,其實,我覺得也差不多了。
“他要帶你去哪兒!你以爲我都沒聽到嗎!”聽到自己的男寵竟然有膽量頂嘴,趙家姑娘自然是勃然大怒,站起身伸手扯過沙發上的一本書就往尉行文的腦袋丟了過去:“說啊!你是不是想揹着我去花天酒地找野女人!”
尉行文一下子沒了底氣,倒是周然這小子竟然還不知死活的添了一句。
“怎麼了,尉行文現在可是單身,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前妻管了。”
這下子可真是捅了馬蜂窩,我一看大事不好,連忙是死命拉着趙家姑娘,還有她剛剛從老舊病牀上掰下來的鋼條。
“哥!你快過來幫我一把!把這臭流氓給我拉開!”趙家姑娘力氣比不過我,於是向着自家兄弟對我破口大罵,而趙子陽自然也是衝了過來……只不過是他跟我一道,先是解除了自家妹妹的武器,然後將她丟到了沙發上。
“行了行了,周然這種爛人,打兩下罵幾句也就對付過去了,拿這東西打的話,會出人命的。”趙子陽說完,還很有兄長風範的轉過身對着周然擠了擠眼睛:“周然你這爛人,怎麼能帶我妹夫去天上人間這種地方呢,會帶壞他的。”
周然一楞,然後朱脣輕啓,一個呸字落地有聲:“你先說說你妹妹!天底下還有沒有跟她這樣的女人!還說什麼妹夫,我看尉子在她眼裡連一條野狗都不如!”
嗯嗯,話題總算是接近核心了。我看着或坐或站或躺的各位感嘆着。
“誰說的!上個月是誰給這王八蛋織的圍巾!是誰給這王八蛋買的護膝……還有,到底是誰把他放在房間裡那麼多的衣褲都給洗了,到底是誰把房間打掃乾淨的!我在前些天爲了那種事情把家裡能砸的都砸了,這王八蛋卻做起縮頭烏龜一聲不吭,我昨天找人砸他的鋪子怎麼了!我現在恨不得打斷他的另一條腿!老孃等私奔都快等到腦袋上長蘑菇了!這種王八蛋!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
趙家姑娘如此樸實的大實話說出口,周然一下子護着自己的腰喊起了疼,尉行文悲喜交加的漲紅了臉,我如釋重負的一拍額頭,而榭恩直接擒抱住了我,小丫頭的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
相忘於江湖,遠不如相辱以沫。
沒錯,相辱以沫。
相忘於江湖可是什麼都沒有了,而相辱以沫……至少還能有理解彼此惡意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