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之看到楊志遠眼睛中有份溼潤,滄桑的胡茬滿臉,身上的衣襟髒亂,可那一雙正直的眼睛沒有分毫對他的怨恨,就好像平常在楊家與他攀談閒聊時一模一樣。
梵音憋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跪在地上一樣接着一樣的拿出飯菜,方靜之站在外側將二人擋住,牢頭也是個識時務的,早已經退到很遠,起碼聽不見這方說話的聲音。
“父親……”梵音輕喚一聲,楊志遠渾身僵住,轉過頭看着她,儘管這一張小臉已經塗花了,可那一雙盈滿水珠的大眼睛卻正是他楊志遠的女兒!
“丫頭,你、你怎麼來了?”楊志遠的嘴角涌出笑,笑的真誠,笑的愧疚,“爲父對不起你,可事已至此,你往後要顧好自己,楊家村就不要回去了,拿上家中的銀兩去別的地方,你是個聰明的丫頭,也不用我多叮囑了,懷柳,你是爲父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爹!”梵音撲在他的懷裡哭起來,楊志遠也是初次擁抱自己的女兒,臉上滿是感慨,他不知道自己當初腦袋一猛要去揭發那些人嗜殺村戶、冒名領糧的事到底是對是錯了。
於公,他清正廉明爲百姓申冤是對的。
於私,他就是錯的,拋棄家人不顧,即便是被砍了腦袋,他也是死有餘辜。
“爹,那個資料是怎麼回事?”梵音湊在他的耳邊噓聲問着,哽咽的抽泣不過是作假,即便方靜之幫了她,但這話也絕對不能讓他聽到。
楊志遠身子一怔,側頭看了看她,梵音的臉上滿是不忿和堅毅,讓楊志遠籌措半晌,“在廚房的爐竈裡。”
“女兒知道了。”梵音堅定道:“不到最後一刻,我決不放棄,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去。”
“交給左都御史大人。”
“他靠得住嗎?”
“只能聽天由命了。”楊志遠的苦澀讓梵音自有打算,“女兒自己想辦法,您放心。”
“家中已經被封,你怎麼去拿?”楊志遠也知道這不是個容易的事。
梵音爲自己鼓氣,“我一定行!”
父女二人也知道不能再多敘話,方靜之在外催促,“有人來了。”
梵音急忙收拾好食籃躲在方靜之的身後,方靜之倒了一杯酒敬上,楊志遠一飲而盡,“謝謝!”
“楊叔父放心,我會照顧好懷柳。”方靜之的話讓楊志遠搖了搖頭,“我不會讓我的女兒踏入方家的門,無論是死是活,都不可能,謝謝你的酒,走吧!”
方靜之滿臉驚愕不平,他還要再說下去,孰料牢頭匆匆的跑了過來,“方公子,方少爺,您趕緊走吧,典史快扛不住了!”
“楊叔父,我……”方靜之還欲再說,楊志遠已經面對着牆不再多說一句。
方靜之失了魂,渾渾噩噩的被牢頭拽了出去,梵音跟在後面離開此地,她根本不去想父親斷了方靜之的心思,她想的乃是那份資料。
不管用什麼辦法,她一定要拿到它!
離開了監牢,趙靖和典史也有些等急了,見二人從裡面出來,典史長舒了好幾口氣。
趙靖急忙叫來馬車,也不容方靜之再與典史寒暄什麼客套話,直接讓他們全都上去,隨後快速的離開此地。
典史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把身後的銀袋子拿到面前,“這天煞的銀子,拿的這叫一個燙手!”
“典史,剛剛方公子出來渾渾噩噩的,還有那個小廝怎麼也跟着上了馬車?還是……還是他給扶上去的?”衙役這般一說,典史好像被雷劈了一樣的呆住,“你說的是真的?”
“小的親眼看到的啊,怎麼能拿這種話糊弄您?”衙役的堅定讓典史剛剛擦去的汗又滲了出來,打開那沉甸甸的袋子一看,裡面……裡面居然是一堆破鐵爛瓶子!
典史氣了個倒仰,衙役連忙閉嘴到一旁,只當自己是個瞎子,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他媽的,這個氣受的憋屈死了!老子……老子……”典史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朝着一旁的石墩子狠踹幾腳纔不得不嘆口氣,“老子也沒轍!”
趙靖吩咐車伕將馬車停在一個小茶樓,要了一個雅間之後,他便讓方靜之和梵音一起進去。
梵音下了馬車並沒有再跟着,“家裡的人不知安排的怎麼樣了,我還是先去看看她們。”
“懷柳我陪着你。”方靜之要跟隨,梵音搖了搖頭,“這次的事謝謝二位了,等事情徹底的了了,我自會報答,暫先告辭了。”梵音說罷便走,頭也不回,方靜之想要追上去,卻腦中又想起楊志遠在牢裡說的話。
腳步停駐,好像被沉重的鎖鏈牽絆,整個人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光彩,失魂落魄的哭喪着臉。
“怎麼回事?楊主簿與你說什麼了?看你出來時一張臉都快趕上喪門神了!”趙靖對方靜之今天的表現充滿失望,不過也難怪,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這樣癡癡呆呆的也是情有可原。
方靜之半晌才道:“楊叔父說,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不允懷柳踏進方家的門,我……我跟懷柳就真的不行了嗎?”
趙靖也是一怔,“他這是在護着自家的閨女。”
“我又不會害她!”方靜之的話讓趙靖皺了眉:
“定親結親只是兩個人的事嗎?你方靜之現在做得了自己的主、當得起自己的家嗎?沒有本事就別說這種話,楊主簿若是死了,親手把他送進大獄的是你的父親,成親的事想都別想,即便案件牽扯到家眷,楊懷柳被髮配爲奴,你還能把她買了身邊兒當丫鬟?說不準哪天她背後一刀捅死你報仇雪恨,若是楊主簿能從大獄裡走出來,與你們家還是視若仇敵,楊懷柳能搭理你就不錯了,親事更不能成!”
“方靜之啊方靜之,情癡也要有個底限,在這點上你還不如楊懷柳更灑脫,我瞧不起你。”趙靖說罷,也沒心思再看他彷徨失措的呆愕目光,“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趙靖的一通斥罵讓方靜之站在原地半晌都沒回過神來,想了半晌,他心底自嘲,趙靖說的這些歸根結底還是一句話,就是他方靜之沒本事。
他是個男人,他不應該這樣的窩囊……
梵音回到了青苗等人暫時落腳之地,沒有把見到父親的事說給任何人聽。
心裡思忖了很久,她決定晚上翻牆回家去把父親說的物件找出來,正巧後宅是花園,那裡有一處偏僻之地,牆也不高。
可誰能去給自己望風呢?看看身邊的人,再看看養着腿傷的王媽媽,不能再連累身邊的人了!
她決定自己一個人去!
月黑風高夜,這是個殺人偷竊的好時機。
二更鑼響,梵音便已經悄悄的溜出了門,順着牆邊兒溜回了自己的家。
遠觀正門上橫豎貼的大白封條是那麼的刺眼,梵音咬了咬嘴脣,目光四處的看上幾眼,順着熟悉的道路往後花園的方向走,她的心跳的很快,只期盼能夠順順利利拿到父親說的那份東西。
或許這是楊家最後的一次機會……
梵音的心裡很清楚,這一次的事若失敗了,她恐怕會跟隨父親一起吃官司,可是她更知道,若是不去努力爭取把父親救出來,她即便還活着也一輩子不能心安。
當初她已經錯過了救吾難師太的機會,如今的父親她是絕對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儘管不是親生,儘管是她昧着良心冒名頂替,可梵音的心底早已經將他當成自己真正的父親,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即便是死路一條,她也要衝一回!
一邊聽着周圍的動靜兒,眼睛也不時的掃過周圍是否有什麼情況,之前鐘行儼曾說過有人盯着楊家,如今看正門雖然有守衛的衙役,但其他的人卻沒有發現蹤影。
謹慎慢行的走到楊家後宅,梵音並沒有馬上的跳進去,她蹲在角落的草叢裡靜了半晌,待三更鑼響之後,才悄悄的往牆上爬。
終歸只是個女孩子,爬牆的事梵音很不專業。
跳起來夠不到牆頭,踩石頭掂着腳也站不穩當……
屢試屢敗,腿還被磕破了一塊皮,梵音咬着牙又在腳底下墊上幾塊磚,用盡了力氣再次的往上一跳。
“嘶……”
她又一次的摔了下來……
怎麼爬牆這麼難呢?梵音心裡有些沮喪,連連跺腳卻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爲跳牆是個容易活兒,可誰知道這個難度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怎麼辦呢?
梵音站在原地仔細的打量,心裡怨懟的看着平整的牆面,瓦匠爲何要把磚修的這麼平整?凸出來幾塊她也有得踩啊!滑溜溜的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這瓦匠也太敬業了!
“哎呦,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可真是笨死了!”
一聲嗤笑的聲音傳了過來,梵音嚇了一激靈,擡頭四處的看,卻根本看到不到人影,“是誰?到底是誰在那裡,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