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垣正在猶豫要如何把眼前的事周全度過,他的兒子方靜之卻與方夫人大吵一架,深夜離開了家門。
可是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能去何處,他剛剛不過是問上幾句楊家的事就被母親一通怒罵,而他也初次沒能壓抑住心底的情緒,與方夫人對吵起來。
如今他是明白了趙靖當初與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自己的母親是絕對容納不了懷柳的。
可楊家還用自己容納麼?如今已經視若仇人,楊志遠更是親自告訴他,懷柳絕對不會踏進方家的門檻。
這已經是等於給他的一顆心判了死刑,可方靜之的心底仍舊愛慕着她,他發自內心的希望懷柳能過上好日子,起碼要比以前好。
方靜之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不自覺的就走到了趙家。
看了看趙家的大門,這時候若衝進去把趙靖拽起來,他會罵自己是個瘋子吧?
正在方靜之猶豫的功夫,身後忽然一聲喝,“幹什麼呢?大半夜的在外瞎溜達。”
“唉呀媽呀!”方靜之嚇一激靈,跳着轉身一看,看到是鐘行儼才鬆了幾口氣,“鍾大哥,你嚇死我了!”
“你這不是還沒死麼?挺大個男人還是個耗子膽,得練練了!”鐘行儼的話讓方靜之點了點頭,他也覺得自己的確膽量不夠,“鍾大哥,你怎麼大半夜的還在……”
“我是剛辦完事要回家。”鐘行儼也是剛從忠奉伯府出來,鍾氏和沈晉武爭吵一通又派人把他找去,合着這倆人是爲了給楊志遠提親的事發生爭執。
鐘行儼一到,沈晉武也沒心思多爭,拽着他把這件事前前後後再推上一遍,他要更多的挖掘越王的動作。
二人商議到半夜,鐘行儼不願在忠奉伯府久留便出了門往家走,走到一半兒就看有個人在街上魂不守舍的亂晃,居然是方靜之。
“鍾大哥,懷柳妹妹怎麼樣了?您知道嗎?”方靜之與梵音在去大牢探望楊志遠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偶爾能得一個消息也是聽趙靖說起的。
“你父親沒有與你講?”鐘行儼的試探,方靜之也不是沒聽出來,可他此時還有什麼可隱藏的?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楊主簿逃獄了,剩下的一無所知。”
“楊懷柳如今很好,你不用擔心,她在忠奉伯府由我大姐護着,那位楊主簿如今也不是逃犯了,你父親恐怕現在已經愁白了頭,因爲他要負責爲楊志遠洗脫罪名。”
鐘行儼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方靜之,看到他呆若木雞的驚愕時,拍拍他的肩膀道:“男子漢大丈夫,膽量是第一,你這是又與家人爭吵跑出來吧?你若是拳頭夠硬、性子夠硬、再考個功名能爲你父親出謀劃策,誰還敢對你呼來喝去?那時候你纔有資格向別人要你想要得到的東西。”
“現在?你只懂索取,而不是交換。”
鐘行儼的話讓方靜之愣半晌,“索取……我,我也想給家裡人幫忙,可我沒這個本事。”
“所以你也沒資格去怨懟,”鐘行儼推着他,“回去吧,大半夜的在外面晃悠什麼?再遇上個女流氓……”
方靜之被噎的滿臉通紅,“我也想給父親幫忙,可他卻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怎能知道?”
鐘行儼本來要走,可又退了回來,“你想幫你父親?”
方靜之點了點頭,“想,非常想,其實……我帶懷柳去牢中見楊叔父已經是給父親惹了麻煩,他也因爲這件事不肯見我。”
“我可以教你個法子,就怕你不敢。”鐘行儼狡黠的笑容讓方靜之心裡“咯噔”一下,可聽聽又有何妨?當即便點了頭,跟着鐘行儼就走。
梵音此時也沒有睡着,正瞪着一雙眼睛望向牀板。
想着今兒忠奉伯歸來後,樑媽媽傳來父親的消息,她忽然有些不敢信了。
就這樣的把罪名洗脫了?而且好像還能再升官,這幸福也來的太突然了?難道齊國的官兒只是一位侯爺和一位伯爺的交換嗎?那皇帝幹什麼去了?
梵音對此很模糊,她的心底沒有這個概念。
她並不知道這其中會有很多人潛移默化的把事情做成應當應分的模樣,也不知道那位皇上已經爲了長生不老修仙煉丹鮮少管理朝政,只讓太子和越王輪番接管,只向他回報一聲即可了。
梵音只覺得這件事聽起來很可笑,好像小朋友做遊戲輸贏幾個糖豆,而這個輸贏乃是無數人頭。
可即便荒誕無極,只要父親能夠平平安安就好。
她期待着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期待着回到自己所謂“鬼宅”的家,因爲那纔是她自己的家……
不過今兒伯夫人和樑媽媽都與她提及沈玉娘,從她的爲人到喜好,連帶着她上一段親事也講了一遍,這種事都是自家秘辛,怎麼會告訴她一個外人?
如若是以往,梵音恐怕會立即就想明白鍾氏的心思,可她此時心裡只有父親,只有家,還真就在這個問題上僵住了,遲遲都沒有想明白。
又是瞪了一雙眼睛到天亮,聽見院子裡有了響動,梵音也起了身。
洗漱過後便去廚房做上了早飯,這兩日梵音都樂意下廚,沈玉娘也偶爾動一下手,儘管做出來的味道不甚如意,但也是個樂趣。
只是今日清早梵音看到沈玉娘時,她也神情恍惚,眼圈發黑,明擺着沒睡好。
兩個人互看一眼都樂了,沈玉娘牽着她的小手往回走,“今兒咱們就別動手了,還是請媽媽們下廚做一頓,眼睛都睜不開呢,再放錯了調味的。”
“二姑奶奶這是爲什麼沒睡好?”梵音笑着問,沈玉孃的臉色赤紅,反問道:“你呢?爲什麼?”
“昨兒樑媽媽說了我父親能洗脫罪名,我心裡很高興,也覺得這事兒像故事一樣。”梵音摸摸腿上的傷,“若不是腿上疼,我還以爲是做夢。”
“很多事就是這樣,恍恍惚惚的就像做夢,只是夢醒時也會給人留下遺憾和傷痛。”沈玉娘自嘲的笑,“與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是個有膽識、有魄力的丫頭,定會過的更好。”
“還是初次聽到有人這樣誇我。”梵音對“膽識”和“魄力”兩個字感到新奇,其實有些時候沒人有膽量,也是被生活逼迫,不得不做。
“我雖是誇,可在男人的眼裡這或許是錯,將來要嫁人,就要找一個能欣賞你膽識和魄力的男人,不過這樣的人可不好去找。”沈玉孃的話讓梵音撇了嘴,“父親還曾說過期望我找一個撐得起天、踏得住地,容得了喜怒哀樂的男人……”
沈玉娘一怔,“你父親的想法很奇特。”
“奇特吧?我覺得其實這是我父親的目標。”梵音的話讓沈玉娘喃喃兩句沒出聲,心裡卻在想着楊志遠,他會是這樣的男人嗎?
方靜之早上稀裡糊塗的回到家,腦子裡一直想着昨晚鐘行儼與他說的話。
去認錯,並向父親建議把責任推在縣丞的身上,終歸那位縣丞已經被宇文家唾棄不喜,而且把他帶楊懷柳去監牢探監的事明明白白的認了,並告訴他父親,這是爲父親留的一條後路。
方靜之迷糊了。
儘管鐘行儼說的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可方靜之心底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可是什麼地界不對勁他還沒辦法說出來。
真要這樣與父親說嗎?他心底還是很想與方青垣打破僵硬的父子關係,方靜之也承認自己魯莽的錯,可他並不後悔,因爲楊志遠保住了命、懷柳也沒有成爲落魄的官奴。
慢慢悠悠的走回家,管家立即開了大門,“少爺喲,您可算回來了,昨兒可把夫人都急病了!”
“母親怎麼樣?”方靜之還是個孝子,聽到方夫人病了臉上也滿是焦急。
“昨晚已經請大夫來瞧過了,如今正在歇着。”管家說完,方靜之便疾步的朝着方夫人小院行去。
方青垣此時也在這裡,得知夫人忽然病倒,他也抽出時間回來看看,正要回京衙,就看到方靜之進了門。
“父親。”方靜之感覺很是尷尬,更有膽怯。
方青垣懶得理他,若不是自己兒子與此時還有瓜葛的話,他也不會落到如此被動的位置。
“父親,兒子有話與您說。”方靜之腦子一猛勁兒便衝上前,將鐘行儼昨兒教給他的話如同倒酒一樣的全都說了,一滴不剩!
“……我承認自己有私心,我是爲了懷柳,因爲我與她同月同日生,更是自小便相識相交,而且我、我也喜歡她,可是我也爲父親着想,這是爲您留一條後路!”
方青垣的腳步停住,轉身看着方靜之,“這是你的心理話?”
方靜之渾身僵成了木頭人,“是,是我的心裡話!”除了“留一條後路”之外,的確是他心中所想。
“兒子啊,你害苦我了啊!”方青垣感慨一聲,仰頭道:“算了,去看一看你娘,你這個法子倒是不錯,容爲父想一想,回去吧。”
“父親慢走。”方靜之看着方青垣離開家門,他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這算是緩和了嗎?起碼父親已經與他開口說話了,至於喜歡懷柳的事,方靜之看向方夫人的院門,他忽然不想向前走,轉身離開家門,他直接去了良林書院。
任何的安撫都沒有科考得中更能讓母親心安。
他要開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