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翌日在忠奉伯府與衆位夫人們小聚之後便回到了楊家。
多日沒有回來,她很想念這個被稱之爲鬼宅的地方,雖說已經經歷過衆人的抄家翻亂,可看着此地熟悉的一草一木,她的心底仍舊涌起一股溫暖的喜悅。
青苗等人也已經回來,看到梵音進門都立即衝了上來,眼淚汪汪的道:“那天之後就沒了你的音訊,居然不告訴我就自己走了,若不是鍾公子告訴我們一聲,我都要被你給嚇死了!”
“都是我不對,如今不都好了?父親也回來了,你也回來了,大家都團圓了。”梵音笑眯眯的模樣讓青苗也繃不住臉,她這些時日也憔悴的瘦了許多,心底始終擔憂着這父女倆的安危。
如今老爺也有了消息,小姐也已經歸來,青苗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連笑的時候都蘊含了喜悅的眼淚。
梵音是最見不得她愛落水珠的,瞧着她又要哭,急忙拽着她往院子裡走,“高高興興的你哭什麼?快進屋去給我講講這陣子你們是怎麼過的?受沒受什麼委屈?二胖呢?”
“張二公子已經去了書院讀書,是鍾公子給找的地界,當時老爺出了事,小姐您也去了忠奉伯府,我們是無依無靠也沒辦法,鍾公子把我們安置在伯府後巷的人家裡,更是把二公子給帶走了,他倒是個爽快的人,說即便老爺出了事也不能讓他們受連累,還是早離開爲好,雖然聽着不舒坦,可細琢磨也是這個道理,我便私自做主答應了。”
青苗說到這裡,不乏頓了下,“鍾公子這一次可是出了大力了,小姐您往後也別那麼對待他,若他再來家中,做上一頓好的素齋飯請他一回,啊?”
青苗的試探讓梵音翻了白眼,“瞧你這說的,好像我是多麼惡毒的人一樣。”其實她心底也很感激鐘行儼,這一次也真是多虧有他。
可一尋思起素齋菜,她的心底還是有點兒較勁兒。
“你怎能是惡毒的?最善良的就是你,刀子嘴豆腐心。”青苗的奉承讓梵音想起了沈玉娘,這件事終歸要先給青苗透個口風,以免自己父親真與沈玉娘結親,她心裡一時受不了這個刺激。
“苗姨娘,有件事要與你說一下,你做好心理準備。”梵音的試探讓青苗也認真起來,“什麼事?你儘管說。”
“其實這次的事鐘行儼是幫了大忙,但最終出手相助的還是忠奉伯和伯夫人,伯夫人更是對父親的印象頗佳,而且……伯府有一位二姑奶奶寡居多年,那個……”
梵音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說,青苗倒瞬間的反應過來,“伯夫人是相中了老爺當姑爺?”
“是,是有這個意思。”梵音點了點頭,昨兒趙夫人也與她直截了當的說了這件事,只等着事情安置妥當,父親這方點頭答應就安排定親的事了。
青苗當即喜笑顏開,“這是大喜的事,府上終於有一位主母當家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你……你心理就不覺得彆扭?”梵音瞠目結舌的看着青苗的笑,笑的很真實,沒有虛僞。
青苗對她的疑惑感到奇怪,“爲何要彆扭?”
“爹他續絃娶親,有了別的女人……”梵音的聲音很輕。
青苗不能理解的看着她,“老爺續絃娶主母這是應當應分的事,我有什麼嫉妒的?其實老爺早就應該娶主母入門,這樣才能算作是正經八百的官家府邸,咱們府上如今就是人口太少,而且我肚子也不爭氣,更不能爲老爺開枝散葉,府上雖然有了小姐,可還缺位小公子,不,缺好幾位……那位主母性格可好?漂亮賢惠嗎?溫柔吧?”
青苗喋喋不休的追問讓梵音面部抽搐。
她是發自內心的羨慕自己的爹,連娶的姨娘都這樣開通,果真是……人與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啊!
梵音應答着青苗半天,纔算把青苗的好奇心抹平一些,青苗沉浸半晌,忽然道:“老爺對這件事有什麼安排?小姐您有問麼?”
“呃……”梵音忽然怔住,好像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那位爹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吧?
吐了吐舌頭,梵音感到無比的荒唐,怎麼把主角給忘了?
宇文信的遲疑讓溫勇很快投入到宇文傑的麾下。
宇文傑做事向來極其快速,帶着溫勇找到吾難師太之後,便當即吩咐人把吾難師太拉到了大街上,看楊懷柳是否來相認。
溫勇沒想到他會這樣的魯莽,急忙讓身邊人把事情給圓起來,稱這是一位無依無靠、病入膏肓的啞巴尼姑,只聽聞她來自慶城縣楊家村,看是否有人前來認領,如若無人認領,那便只能在此等死等等。
消息雖然四處相傳,可重點是傳到剛剛揭開封條、正在佈置家事的楊府。
劉安聽到這個消息直奔楊家而去,梵音此時正在等着父親回來,想要把忠奉伯夫人慾將沈玉娘下嫁的事挑明說清,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可自己父親卻好像真沒有半點兒感覺。
之所以要認真的談,是因爲楊家的人都已經死的死、瘋的瘋,父親準備京城內的事情徹底的料理清楚便回一趟楊家村,是盡孝也好、是下葬也罷,終歸是要有個最後的了結。
老太太一死,又涉及到守孝的問題,這些都是事。
可忠奉伯夫人那方總要給個回覆的消息,一拖再拖,實在太過傷人。
按說這等事不該梵音一個做閨女的與父親談,可自己父親也實在沒有空閒,好像也沒這份心思,她也顧不得許多,不該說也要說。
“大小姐不好了!”劉安進了門便開始大喊,“大小姐呢?出事了,城內大門處捆了一個師太,說是出自楊家村,所有人都說是您的師父,您快去看看吧!”
劉安的喊話讓梵音本已平靜的心豁然提到嗓子眼兒,“你、你說什麼?”
“是宇文侯府的二爺抓了一個師太,都傳那位師太跟您有關係,奴才跟少爺也是正想回來探望下先生和您,誰知路上忽然聽到這個信兒,少爺在那裡盯着讓奴才快點兒跑回來告訴您!”劉安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彩雲驚嚷一聲,“你怎麼能把少爺自己留在那裡?”
“奴才也不想,少爺說是大小姐的事最急了!”劉安的解釋讓彩雲也說不出話,二人都看向了梵音,她正惶恐失措的呆傻站着,那一副模樣好像是被定住一般。
“大小姐,這怎麼辦?”彩雲有些慌亂,老爺剛剛從冤案中洗脫罪名,楊家也剛剛的恢復原貌在重新整理,孰料這些人居然還找茬,沒完沒了了!
彩雲並不知道梵音心底的那個觸點,她只覺得這些人比鬼還恐怖,純屬污衊自家主子。
劉安的吵嚷讓青苗也從後院匆匆趕來,幾個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說着,梵音兩耳不聞,心裡只想着吾難師太。
四年之前,她被楊老太太逼迫帶走,儘管知道師太被楊家人給送出楊家村也無能爲力,因爲她那時身單力薄更是才十歲的年紀。
可如今不同於往日。
她已經快及笄之齡,更是與父親說明了自己的身份,父女同甘共苦的感情已經可以歷經任何磨難,也讓她品到了親人在身旁的美妙滋味兒。
她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更不是被呼來喝去的丫頭。
她千方百計的去找吾難師太都沒有下落,如今知道了她的下落怎能不去?
梵音心底想着,腳步邁開匆匆的往門口走去。
劉安、青苗和彩雲三個人正說着,忽然見自家小姐要走,馬上停住話題即刻追了上去。
“懷柳,你這是要去哪裡?”青苗擔憂的追上前攔住梵音,梵音推開她的手,“我必須要去。”
“可那些人是故意的,你這樣去老爺會多麼擔心?”青苗提及楊志遠,梵音頓了下,“父親會理解我的,我一定要去。”
青苗本欲再說,可梵音炙熱堅定的目光讓她微張的嘴又合上,“我陪着你。”
“不必了,你在家不要出去,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誰都不要插手。”梵音說罷便快速的出門,青苗追上兩步卻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面前。
“小姐這是怎麼了?”彩雲整個人都是蒙的,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青苗看着劉安道:“你先回去顧着你們少爺,彩雲,你快去京衙找老爺,把這件事告訴他,就說我們都攔不住小姐。”
“是,這就去。”彩雲這會兒反應倒是快了起來,應下話馬上就往外跑。
青苗的心裡總安頓不下來,即便老爺回來又有何用?這件事還要請一位身份夠的人出面才行。
可是又能請誰呢?自家原本是跟縣令府走的更近,可這次的事青苗也心裡明白,楊家與方家算是徹底的劃清界限沒有了交情,甚至如仇人相待都說不準,那還有誰?
鍾公子?可鍾公子又來無影、去無蹤的。
對!去忠奉伯府的二姑奶奶,那……那有可能是自家未來的主母。
青苗病急亂投機,當即到後院去找了劉媽媽,讓她儘快去忠奉伯府求見二姑奶奶,就說自家小姐出了事。
一切都吩咐妥當,青苗獨自一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心裡是說不出的憋悶。
若說自家老爺續絃娶妻是喜事,可她的心底怎麼可能沒有絲絲的酸澀?但那又能如何?自己不過是個出身丫鬟的姨娘罷了,也只能盼着楊家興旺,盼着老爺和小姐平安無事。
即便……即便她被冷落也心甘情願了。
梵音一路匆匆的走到城門處的空場,此地已經不再是尋常那般空蕩無人,中央的臺子被一圈又一圈的百姓圍觀着,可裡面張口囂張的聲音卻能聽的清晰入耳。
“這老尼姑又聾又啞說不出自己的身份,不過也有人說了,她就是慶城縣楊家村的,楊家村!”吵嚷的人特意強調了這個“楊”字,隨後嘲諷的嚎啕大笑:“這個楊字可謂是京城最熱門的字了,要是沒人來認這個老尼姑,她就是個死!”
“那些狼心狗肺、過河拆橋的人恐怕也不會站出來,那就說明是心中有鬼,否則有什麼可怕的?有沒有人?有沒有?”
梵音顧不得話語的刺痛,低着頭鑽進了人羣之中。
透過重重縫隙,她朝着臺上望去,那裡正有一個盤膝而坐的尼姑,她的眼淚潸然而下。
就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