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昨天傍晚就爲回程做好了準備,期間又無比細緻地檢查了好幾遍。晚上亦頗爲不放心,怕自家公子會出什麼事,畢竟這地方沒有護院看護。
他一直擔心,因此也睡得不沉。在迷迷糊糊裡,他聽得似乎有人語從公子的房間裡傳出,他便一瞬間清醒,第一直覺就是歹人來對公子不利。畢竟,公子是那樣如玉一般的人,而這地方實在簡陋,也沒一個護院。
喜寶立刻起身去敲門,低喊了幾聲。他不想太張揚驚動左鄰右舍,畢竟公子還小,又是女兒家,倘若屋子裡真有什麼事發生,那就真的毀了公子清白。
他原本準備喊幾聲,公子若還沒有反應,就徑直拿個竹籤開了門閂進去,無論如何,哪怕拼了這條命,他也要救下公子。因爲從小到老,即便是羅氏夫婦也不曾將他當個人看。而小公子卻說他是家人,以後張府就是他的家了,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他來管理。
她那樣聰敏、博學,貌若畫中仙子一樣的人兒,還肯叫他一聲“喜寶哥”,他此生無憾,便是說什麼都要護着她的。
他低喊了幾聲,沒想到公子應聲,聲音如常。他不放心,又多說了幾句話,公子依舊是語氣如常。他仔細琢磨,聽不出她遇見了危險,便不好強行入了房間,大驚小怪地讓她受到驚嚇。再說,他怕公子不喜歡那樣莽撞的自己。所以,他只好回房,仔細聽着公子房間的動靜。聽一聽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她在練習歌舞戲劇,至於什麼是戲劇,他不太清楚那些讀書人的玩意兒。也不好挖根問下去。畢竟,他還是怕公子不喜歡多嘴的人。
就這樣,公子房間起初還有一些低語。後來卻沒有了聲息。他只道是公子睡下了,他便也睡了。但他始終睡得不安穩,因爲不曾親眼看過公子的情況。於是,睡夢裡,卻是各種各樣的夢,夢見公子被歹人掠走,一直叫救命。
喜寶就是在這樣的可怕夢境裡一下子驚醒,翻身而起,看窗戶紙透出的亮光。像是天快亮了。他起牀穿戴整齊,去廚房熬了菜葉米粥,覺得天色已經亮堂起來了,他才心安理得地去敲公子的門。
他敲了幾下,低聲喊:“公子。”
屋內沒有應聲。他陡然覺得渾身冰涼,又繼續敲了幾下,又沒有聲息,他感覺自己都快不知道怎麼呼吸了。只得尋了竹籤打開門。
屋內沒有打鬥痕跡,被褥沒有疊,公子的衣物到是不在了。而那採光的天窗不像是傾斜了。他陡然意識到公子應該是被人從那裡擄走的。
他一時之間慌了神。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可是,他想到自己是張府的大管家,是公子信任之人。不可亂了陣腳。
“你家公子去哪裡了?”阿貴路過門口,探了頭進來問。
“出去散步了,讓我來幫他整理一下牀鋪。”喜寶馬上回答,語氣如常。這一刻,他已經冷靜下來。如今公子生死未卜,亦不知之後情況如何發展,切不可泄露了她被歹人掠走的消息。若是過了辰時,公子還沒有回來。他也會按照原計劃出發回六合鎮,然後秘密找陳掌櫃商議營救之事。
這一瞬間。喜寶忽然發現自己再不是以前那個小廝了。
阿貴“哦”了一聲,說:“這江公子從前在陳家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常常搞失蹤,跑出去散步。跑馬,調查客戶情況的。她不是說辰時要起身麼?”
“阿貴叔,你只管做好你的分內之事。主子們的事什麼時候需要你去多言多語了?”喜寶沉聲喝道。
“喲,小毛孩子也端架子了?你那府邸還不是託了我家公子與夫人的福氣?說句不中聽的,就憑你家公子那個毛孩子,能做啥?還不是我家夫人與公子善良——”阿貴在門外嘖嘖地說,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
喜寶也不管什麼,三下五除二將公子的牀鋪整理妥帖,快步走出門,瞧着駝背的阿貴,目露兇光,沉聲說:“閉上你的嘴。就你這種老東西,給你家主子丟人。”
“你小子——”阿貴還想說什麼,看見他想要殺人的神色,便“呸”了一聲。
喜寶也不理會,只說:“我們做下人的只管做事就是,莫要議主子的事。我家公子辰時定會回來,就算辰時不回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畢竟這柳村是她家鄉,回來一趟,看看左鄰右舍,聊聊家長裡短,也未嘗不可。”
他一邊說,一邊用一種陰沉沉的神情瞧着阿貴。那阿貴動了動嘴,沒說出來,就恨恨地瞪了他兩眼走開了。
他也沒心思與這宵小之人計較,只慢騰騰踱步到了竹林之外,日光已經在山那邊透出亮來,染得東方天際緋紅一片。偶爾有山風從金黃的稻田吹過,稻穗滾滾而過,白鷺起起落落,好不歡快。
然而,他心急如焚。他一心記掛着他的小公子。可是,駐足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公子的影子,而馬四爺卻已經收拾了細軟,駕着他的車來門口等着了。
“喜管家,要啓程了麼?”馬四爺十分尊敬地喊他。
他點點頭,說:“辰時就起身,你先進來吃個早飯,我有做你的早飯。”
馬四爺笑着進來吃早飯,他便等在院子裡。終於,稻田那邊,似乎是小公子的身影出現了,身邊還跟着另一個人,瞧不見是誰,兩人一路而來。看小公子的步履十分歡快,時不時還蹦蹦跳跳倒着走,很快樂地跟身後的人說着什麼。
喜寶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早已出竅的靈魂瞬間就回到了本體。他發現,沒有什麼事比公子平安更重要了。
公子回來了,一眼就看到他的擔心,他還什麼都沒說。公子就低聲安慰:“我沒事呢。”
他點點頭,也不去問她旁邊那個衣衫襤褸,但看起來氣宇軒昂的俊俏少年公子是誰。因爲自家公子平平安安就好,別的什麼都不重要。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去看那個瘦削高挑的少年。一身的破衣衫,像是久闖江湖的人,但眉宇之間少了些許的僕僕風塵,那一雙手竟然跟小公子一樣,瘦削修長的手,那指頭骨節分明,那手上的皮膚像是半透明的白玉,其間隱隱可見青黑的筋。
那也是一位貴公子,而且應該是不簡單的人,看那眉宇之間的神色自有一種威儀,雖然他看着自家公子時,神情像是白白的棉花團似的,很是柔和!
喜寶略略打量,就覺得這位公子實在不凡。
“現在什麼時辰了?”陳秋娘看到喜寶兀自在發呆,像是在瞧張賜似的,連忙詢問。
“就快辰時了。”喜寶連忙回答,隨後又問,“兩位公子可要用些米粥,我有熬米粥。”
陳秋娘搖了搖頭,說:“我們在外吃過了,你快去用了早飯,回六合鎮去。”
“是。”喜寶鞠躬離開,腳步踏實而輕快,雖然心裡總是有隱隱的失落。
陳秋娘與張賜便站在菜圃外聊天,她時不時地揪一朵木槿花在手中把玩。張賜還在說他的過往,她偶爾插嘴,在張賜休息的間隙,她也說一些鄉野裡的樂趣。比如如何種菜、插秧、抓魚,四季的物候變化,如何做出美味的東西。
“呀,真的可以用你的說的方法釀酒?我做的米酒總是不夠地道。還有桂花酒什麼的,我做得也不好喝。”輪到陳秋娘講述了,張賜就像是個好奇寶寶,不斷提問。
“是呢。”陳秋娘蹦躂着,一刻也停不住。在他面前,她願意是一個小姑娘,不想記得自己其實已經活了三十多年了。
“那你什麼時候教教我,或者直接做給我喝。好不好?”張賜眼巴巴地看着她,語氣裡有着祈求。
陳秋娘想到即將離開,一時愣住,隨後立刻撒謊說:“好。”
她謊言一出,想到不久之後,她就要離開,心都涼了,也不敢深入地去想那時的他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張賜臉上卻因爲她的回答綻放出笑容,說:“還有你豪門盛宴的那些果酒,我也要喝。你也要給我做。”
“你喝過?”陳秋娘十分訝異。
“沒有。不過,我聽說很好喝。”張賜神色有些沮喪。
“好,我回到鎮上,就把方子抄給你,然後親自爲你調配果酒。”她笑着說。心裡盤算把一些美食的配方抄一份兒給這個吃貨公子。
“一言爲定。”張賜高興地伸手來與她擊掌,開心得像個孩子。
爾後,辰時到了,陳秋娘與張賜一併回六合鎮。十八騎早就等得不耐煩,又怕進村暴露張賜的行蹤,所以就等在一線天的山坡上,看到張賜的馬車過去,就遠遠跟着。
陳秋娘一路都緊張得很,警覺着可能發生的危險,卻沒想到一路都順利得很。馬車在入六合鎮南門之前,在一處密林處,張賜趁人不注意就下了馬車,沒入了旁邊密林裡。
(第一更,標記一下)(txt下載請到)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