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斟酌了再三,決定冒險與張賜說一說自己的見解。她首先說了下下策,也是大多數知道張賜命運的人所認同的最有效的一種方式:造反。
她一口氣說完了這種方式的利弊,以及在這種方式很可能佔盡優勢也會輸給命運,比如歷史上有名的西楚霸王項羽。
張賜很認真地聽她說完,才點了點頭,說:“誠如你所言,這是下下策。若是一旦成功,確實會解脫了九大家族,但同時,九大家族的優勢也就不存在了。那麼,九大家族引以爲驕傲的東西也就崩塌了。九大家族也不是九大家族了。你明白麼?”
陳秋娘一頓,仔細去看張賜的臉,藉着隱隱的燭火,她看到他臉上的無奈。她才陡然明白張賜的意思。這火器以及一系列的先進科技是九大家族的禍端,卻也是九大家族的憑恃。對於九大家族來說,榮耀、財富、權勢、地位都來自於先祖留下的這些東西;對於九大家族的普通大衆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悲劇可言。
所謂的悲劇命運只是那些被選出來作爲族長繼承人的天資聰穎的孩子以及後來成爲族長的那個人。
“爲了他們的利益,犧牲你的幸福,甚至生命。”陳秋娘諷刺地說。
“一個家族的傳承,必定會有這種犧牲的,雲兒,這就是命運。”張賜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很是無奈地說。
陳秋娘聽他這麼說,想到箇中原委,心裡只覺得很不舒服。那不舒服裡有對張賜的心疼,有對九大家族的不滿,還有對命運的無奈。
“其實,九大家族很多人是不想造反的,對吧。”陳秋娘嘆息一聲,把這個既定事實說了出來。
“手握着頂級的武器,掌控着歷史的走向,做無冕之王,享盡榮華富貴。誰還會傻得去做那天下之主,讓天下覬覦?”張賜輕笑,那笑聲很輕,但卻更讓人覺得悲涼。
陳秋娘之抿了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張賜卻在自顧自地說:“景涼他根本就沒看明白,他以爲是祖訓的問題。其實哪裡是祖訓的問題。”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陳秋娘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從前她只道張賜是要守着祖訓,所以堅決反對景涼,而今看來,即便他想要造反,也得不到家族的支持。對於他來說,若要造反,其實就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會比不造反死得更快。
原來,他的命運比她想象中還悲劇。
陳秋娘忽然覺得那九大家族就是嚴絲合縫的巨大機器,華美精準,卻對有損於家族利益的人冷酷無情,毫不手軟。
“所以,聽到你說這只是下下策,我很高興,我的雲兒不是那麼糊塗的人。”張賜低聲說,也許是覺察到她情緒的低落,他便溫柔地笑起來,低頭湊近她。
他湊得那樣近,陳秋娘趕忙往後退了退,好在他並沒有登徒子一樣得寸進尺,只陰謀得逞一般地嘿嘿笑,笑得跟一頭傻熊似的。
他笑得越溫暖,陳秋娘想到他的命運就越覺得心酸。她抱了被子瞧着他。他笑了一陣,就問:“雲兒,那上上策呢?”
原本,她之前開口說這個話題時,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對張賜說起穿越這個奇思妙想。因爲她畢竟是穿越過來的,怕有些東西沒說好,就讓張賜懷疑了。但此時此刻更加了解張賜的苦逼命運之後,她便下定決心跟張賜說清楚,一起謀劃將來了。
“造反自然是下下策,當然,還有中策與上上策。不知佑祺哥哥可要聽聽?”陳秋娘賣關子。
“聽,都聽。雲兒說的都聽。”他一邊說,一邊毫不避諱地躺倒在她的牀上,雙手枕在腦後,嘟囔一句,“這幾天跑來跑去的,累死我了。”
“喂,喂,佛麼淨地,你下去。”陳秋娘看他這麼理所當然地躺過來,立刻伸出腳要將他踢下牀。
“佛在心中。你內心齷齪了,佛祖不會原諒你的。”張賜一側身瞧着她,煞有介事地說。
陳秋娘被說中心事,立刻哼了一聲,才說:“這中策嘛,就是來個金蟬脫殼。設計個局面,把這一身的殼脫了,讓大家都認爲我們不在這個世間了。我們去過平凡的生活,哪怕就是找個山間,養雞養鵝,放馬牧羊,種田耕地,打獵織布。”
“是個不錯的計策。設計個局來製造死亡,對於你我似乎都不是難事。”張賜略略點頭,隨即狡黠一笑,說,“這既然是中策,那弊端呢?”
“弊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像你我這麼拉風璀璨的人物,有時候想掩飾鋒芒是很困難的一件事。”陳秋娘感嘆一句。
張賜抿脣竭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陳秋娘卻是一本正經地說:“我說真的呢。你我的命運擺在這裡,或者有人掘地三尺都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呢。”
“如果想做得沒有一絲痕跡,確實困難,但把一些事解決了,或者可以。不過,汴京那位疑心很重,即便事該解決的解決了,還會想着掘地三尺的。”張賜分析,然後笑着說,“小娘子,那來說說你的上上策吧。我可是越來越期待了。”
臨到要與張賜說這上上策了,陳秋娘張着嘴不知道如何說起。張賜看她面露難色,便關切地問:“有什麼難言之隱?”
也是臨到了這會兒要與他商量了,她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下下策、中策都是可實際操作,而且無論結果好壞,都是百分百能出結果的,因爲這兩個對策是實實在在的。可唯有這上上策,是那樣虛無縹緲,甚至可以歸結到鬼神之說裡去了。
這該如何說起?她還是動了動嘴,然後嘆息一聲,說:“佑祺哥哥,我之所以將這歸結爲上上策,只因爲這一對策若是成功,就是一勞永逸,我們既可不損害家族的構架,破壞祖訓,敵人也不會找到我們。若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只是癡人說夢的無稽之談罷了。”
“不管是啥,你倒是細細說來與我聽聽。說實話,你的下下策,中策,我都是想過的。我卻沒想到還有上上策。”張賜十分着急地催促。
陳秋娘這才問:“佑祺哥哥可聽過‘爛柯人’的典故?”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這兩句詩,我還是讀過的。那爛柯人的典故在閒書裡也有記載。講述的是一個樵夫入山砍柴,見兩老人下棋,他觀了一局棋,回過神來,發現斧頭的木柄已經腐爛成灰,等回到家鄉已過了千年,沒有人認識他了。雲兒說的可是這個?”張賜雖不明她爲何要提這個,卻還是很認真詳細地解釋了一遍。
陳秋娘點頭,說:“就是這個,一局棋的時間,卻已過了千年。他從一千年前直接來到了一千年後,你想若是一千年前,他欠了一屁股的債,這麼一瞬間的光陰就到了一千年後,誰還記得他呢?”
張賜蹙了蹙眉,很認真地瞧着陳秋娘,思索片刻才說:“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雲兒,那只是一個傳說,一個無聊之人編造出的神話而已。”
“那麼,張家的火器呢?你的先祖爲了陳阿嬌建造的那座城池呢?佑祺哥哥,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技術都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間,而且即便流傳到今日,也比九大家族之外的那些技術不知道先進了多少倍呢。而這些技術,都出自你先祖一個人之手。你想一想,即便是如何博學之人,也必定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不可能在所有領域都擁有超越一切現有技術的能力,這樣近乎妖邪是不合理的。除非,他原本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像我們順手扯個竹篾,編一個簸箕,編一個筲箕似的。”陳秋娘說到這裡,停了停,她覺得應該給張賜一些時間來消化。
張賜果然認真思索了好久,纔有些不確定地問:“你的意思是說,張家第一代先祖來自未來?”
“是的。”陳秋娘很篤定地點頭解釋,“而且應該是比現在更遙遠的未來。你想想,假設那個爛柯人的典故是真的,他可以瞬間穿越千載到達未來,那麼,未來的人又爲何不能瞬間穿越千載回到幾千年前呢?也許是什麼機緣巧合之下,你的第一代先祖穿越到了西漢,在一番遊歷之中,遇見了從長門宮逃出來決心重新生活的陳嬌。兩人一見傾心,所以纔有了後來的那一座城池,以及你的先祖以火器來守護他與陳嬌的愛情與幸福。”
張賜聽了,覺得有些好笑,搖搖頭,說:“聽起來似乎是這麼回事,但匪夷所思。”
陳秋娘知道要讓張賜配合自己尋找可能穿越時空的方式,首先要讓他相信穿越存在的可能性。所以,她繼續說:“其實很合理是不是?你是族長,你應該可以閱讀家族的所有典籍,甚至是九大家族的。我相信你的先祖或者有蛛絲馬跡的記錄。你想一想,可否?”
“蛛絲馬跡。”張賜託着腦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正在這時,屋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