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初春,大雪一場接着一場,梅園的紅梅卻開得格外恣肆。
張賜與江帆兩個少年英雄,以一種大氣磅礴的姿勢對話,最終將北地江山定格。陳秋娘好幾次想要跟江帆說一句謝謝,但江帆卻總是笑意闌珊,揮手笑嘻嘻地說他其實有點想念蕭燕燕了,還說那蕭燕燕其實還真是個挺可愛的美女,只是不不知道現在成什麼樣子了。於是,在每一次想要向江帆道謝的時候,他都成功地歪樓轉移了話題。如是再三,陳秋娘就不在提這個話題了。
至於張賜,亦沒有急着離開滄州,即使蜀中來了幾次急信,是景涼說長老會那邊還有殘餘在蠢蠢欲動,希望他趕回去處理。張賜只將信燒了,讓在附近的潘雲曦持信物入蜀。他還是窩在梅園的這一方小院裡,除了上午在陳秋娘還沒起牀時,他去與江帆商量事情,其餘的時間都與陳秋娘膩在一起,寫字讀書,下棋畫畫,彈琴唱歌,亦或者隨意地聊天,有時候情不自禁,兩人便也擁抱親吻。每一次,兩人都不得不在關鍵時刻打住,弄得彼此面紅耳赤,心神盪漾。
陳秋娘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快活啊,美得如同雨後的荷塘,盛放了一池的蓮,伴了紅日落霞,紫藍的天。她不問張賜對於周遭局勢掌控了多少,也不去探究韓德讓與蕭燕燕的事,更沒有去詢問柴瑜如何了。
她在這裡,什麼別的事情都不想。每日裡,一心想做的事就是與張賜在一起,看着他開心,她就覺得這世間沒什麼遺憾了。當然。在這幾日裡,她爲他洗手羹湯,做各種美食。從前,她要靠着酒精的麻醉,以及竭力的想象才能維持那種給心愛的人做一份兒美食的心情,如今這份兒心情滿滿,各種美食層出不窮。
梅園裡的廚者丫鬟婆子面對她做的美食驚歎不已。紛紛要來拜師學藝。江帆也天天也蹭飯。並毫不客氣地打了這些慕名而來的學習者。
“這,要不,咱們不要維持那見鬼的祖訓。讓陳文正那小子把豪門盛宴開到遼國去。”江帆吃着噴香的荷葉蒸雞,對在一旁小口飲着果酒的張賜建議。
“你別想多了。我可沒逼你去北地,而且你現在也可以選擇拒絕。”張賜斜睨了他一眼。
“真小氣。”江帆吃着雞肉,含糊不清地鄙視張賜。
念秋與陳秋娘則在一旁佈菜。看着兩人吃得津津有味,兩人都覺得非常開心。至於紅梅的去向。陳秋娘沒有打聽過,倒是念秋主動與陳秋娘說公子罰紅梅去了北地,讓她在那邊去置府邸。
幾日後的一個黃昏,張賜在屋裡與十八騎商量事。江帆坐在窗邊看日落,忽然冷不丁地轉過來對正在閱讀食貨志殘本的陳秋娘說:“我讓紅梅去了北地。”
“嗯,我聽說了。”她擡頭看着他。
此時。窗外是獵獵朔風,雖然雪已經化了。但還是格外的寒。滿園的梅花與藹藹暮色就做了他的背景,他長未系,在風中亂舞。整個人顯出一種落寞的蒼涼與不羈。
“本公子想這生我的夢無法實現,但我還可以實現別人的夢。韓德讓也需要一個溫柔能幹的妻。”他緩緩地交代了紅梅的去處,以及他的打算。
但這句話聽在陳秋娘耳中,就有一種莫名的難受,然而她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只瞧着他,動了動嘴,問:“你真的決定了麼?”
“權貴世家嫡子,能得十多年安閒不羈的生活,已是上天恩賜了。現在應該承擔責任了。”他神情很認真。
陳秋娘知道他這麼說,是想讓她知道他決定以韓德讓這個身份活下去、繼而掌控北地維護祖訓這件事只是他的責任,他的決定跟她無關。可是,他明明可以選擇呆在中原,一樣可以爲江家出力,或者繼承江家族長之位,生活在美麗的中原,以他江氏的身份生活下去的。
“多謝。”她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這一句話來。
“別光說啊?你要謝,就趕快給我弄本你不外傳的廚者秘抄什麼的給我啊。以後,你不在身邊,我想吃這些美食也吃不到的。”江帆笑嘻嘻地說。
陳秋娘看着他這樣子,心裡難過,但知道他是不想她內疚才如此,所以,她也不去刨根問底戳穿什麼。便回答說:“都說了是秘傳了,怎能輕易給人呢?”
“哎,陳秋娘你能不這樣小氣麼?對你來說,不是舉手之勞麼?”江帆爽朗地笑着,又不依不饒地追問:“陳秋娘,你到底給不給啊?說感謝,卻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是不給,是有些東西,不是看書就可以做出來的,你得給我找兩三個在廚藝上有極好天賦的人來啊。”陳秋娘回答。
江帆恍然大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這就去找,你可別反悔。”
“一言九鼎呢。”陳秋娘對快步閃出去的江帆朗聲說。
不一會兒,江帆就從梅園的侍女中選出了十個廚藝較高的女子讓陳秋娘挑選幾個。陳秋娘便分別爲這十個侍女佈置了相應的任務,爾後考察了她們會後,留下來四個跟着她學習。
於是,在滄州的這幾日中,陳秋娘在這一方天地裡還挺忙的。一方面與張賜對弈、吃飯、彈琴、講故事見聞,另一方面則在爲江帆培養優秀的廚者。同時,她還親自手抄了些許菜譜以及一些做菜的心得體會。
這樣過了幾日,雪融化了,梅花凋謝了。滄州城仿若在一夜之間,就從冬日直接進入了仲春,日光和暖,嫩芽瘋長,像是要將之前所受的苦都加倍償還給這世界。
就在這日漸暖和的日子裡,陳秋娘跟隨了張賜和江帆去了附近的梅雲鎮,在梅雲鎮外的雲華嶺,悄無聲息地將韓德讓成功擊殺。而陳秋娘也是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韓德讓,長得果然形容猥瑣,根本不是雄奇偉岸的大丈夫樣,那神情話語也全部是個有腦子的人。
果然,歷史上的韓德讓其實早就不是本人了吧。要不然,陳秋娘實在無法將眼前的韓德讓與歷史上那個親自締造了遼國盛世的癡情男子聯繫在一起。可是,倘若後來的韓德讓真的是江帆的話——
陳秋娘站在雲華嶺的密林山崗上,看着剛剛在山下的一陣擊殺,想或者歷史本就不是真相,是被粉飾過的事件的表面罷了。這世上沒有誰都真正清楚歷史真正的面目,亦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歷史吧?也許,在別人看來她穿越到這個時空,知曉了歷史,所以利用了這種知曉去保護自己是擾亂歷史,但或者對於歷史來說,她也是歷史真相的一部分。
所以,自己熟知的那個韓德讓實際上是江帆吧?歷史上傳言,他與蕭燕燕非常相愛!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真的。
陳秋娘心神激盪,只瞧着在山下的江帆。忽然,他轉過頭來瞧她,一雙眼含了笑,彎彎的眉角顯出無限的風流嫵媚。
“真想打那小子一頓,竟敢這樣看着你。”站在一旁的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沒順着這個話題,反而是問:“是不是今日,他就要離開滄州,前往北地了?”
“沒那麼快。還要做一些準備。至少,蕭燕燕那邊,他得自己去接觸。”張賜回答,爾後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低聲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不要把不屬於你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每個人都要選一條路活下去,而這條路,對江帆來說,可能是最好的。”
“我不太懂。”陳秋娘靠在他懷裡,真心不想去思考什麼,便如同一個撒嬌的小女孩徑直回答。
“換句話說,你總不可能讓他一直就這樣,守着不可能實現的夢,渾渾噩噩過一生吧?”張賜語氣依舊是輕輕的,陳秋娘卻是靠在他的肩頭落了淚。
三日後,沒有任何的告別,江帆在陳秋娘起牀之前,就前入遼,以韓德讓的身份開始了在遼國的生活。
梅園則是歸還給了江家,指名贈送給自己哥哥江航。而江航在遙遠的蜀中,便暫時由念秋打理一切。
張賜又在滄州滯留了三日,摸排了周遭的情況,就在準備要啓程回蜀中的前一天黃昏,有人叩響了梅園的門。敲門聲很是急促,開門的婢子片刻之後就跑着到了陳秋娘所在的院子,低聲喊:“蘇姑娘,來人是柴家軍的人,一身是血,傷痕累累,情況很不好,指名要見你。”
“柴家軍?”陳秋娘一下子站起來。
“是,那是與我們經常打交道的柴家負責偵查營的劉強劉將軍,像是身受重傷。原本,柴家軍與江家梅園是彼此都知道,就差捅破窗戶紙了。如今,劉將軍忽然前來,怕是情況十分危急。”那婢女跪在地上說。
陳秋娘怕其中有詐,一時拿不定注意,便回頭瞧着張賜,問:“郎君可知這柴家軍近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