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賜與江帆打了痛快淋漓的一場。陳秋娘倚在窗邊看兩人過招,覺得江帆劍聖之稱名不虛傳,而張賜劍法精妙也是讓人歎爲觀止。與這兩人相比,她覺得自己那一點點的劍術,完全不夠看。
兩人難分勝負,打了許久。江帆忽然收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朗聲說:“哎呀,差點中計了,你我這一打,難分勝負,勢必決戰到天亮,我還哪裡有時間與秋娘秉燭夜談。張佑祺啊,你這陰謀玩得,嘖嘖,真是順溜啊。”
張賜很是優雅地將劍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丫鬟準備的手帕擦了擦汗,才指出:“是你要打的,且直呼族長之名的,怕也只有你。你卻怪我耍陰謀?”
“哈哈哈,說笑而已。你我縱使分出勝負,這秉燭夜談,卻也要聽秋娘自己的意思的。”江帆哈哈笑,忽然又轉過頭來,神情認真地瞧着陳秋娘,低聲問,“秋娘,可否?”
陳秋娘還倚靠在窗邊瞧兩個優秀的男人鬥嘴,看江帆忽然轉過來很認真地問,她便笑了,說:“可對弈一局。但徹夜夜談,我卻受不了,今日逛了許久,身子也是乏了的。”
“如此甚好。原本,亦沒想過要秋娘徹夜不眠。若我如此,豈不是自私了?”江帆笑嘻嘻地說,爾後朗聲對張賜說,“秋娘可是答應了,你卻不許來破壞,一局對弈完了。我自會送她歸來。”
張賜亦不理會,只是走過來。溫柔地說:“累的話,也可拒絕的。”
“張佑祺,別來打岔。”江帆哇哇叫。
陳秋娘捂嘴笑,爾後說:“沒事,江帆哥棋藝甚好,正好討教一二。”
“哦,論棋術,他是手下敗將。你要提高,其實可以跟我對弈的。”張賜依舊很溫柔地拆江帆的臺。
“張佑祺,你太過分了。”江帆氣得大聲指責。
陳秋娘掩面笑。說:“好了。你不要逗他了。你且休息休息,我與江帆哥哥對弈一局。”
“去換衣服吧。”張賜眉目裡全是溫柔,那話語更是輕柔得如同夏夜裡穿梭的螢火蟲。
陳秋娘乖巧地“嗯”了一聲,回裡屋卸妝。準備以陳秋娘的面目與江帆對弈一局。也算是真正的告別。可是。等她卸妝完畢,換上了本來的面目,一襲紅衣從裡屋出來。卻只看到張賜一個人在窗邊坐着,爐子上的水將要開,咕咕作響。
“佑祺,江帆呢?”陳秋娘將一支碧玉簪插入了髮髻。
“他有急事,先回遼境了。”張賜轉身過來,話語平靜。陳秋娘看他神色也是瞧不出有說謊的跡象了。
“呀,走得這樣急?”陳秋娘原本以爲江帆只是有些小事要處理,卻不計這短短的一會兒,他竟然就回遼境,這離別簡直是猝不及防。
“世事難料。”張賜說,便是過來牽了她的手,說,“明日,你並我回蜀中吧。”
陳秋娘應了一聲好,便任由他將她的手放在掌中。張賜倒是笑了,問:“你也不問緣由,我說讓你回去,你便真願意了?”
“自是願意。北地魚龍混雜,不易掌控。如今,格局初定,我留在此處,卻是徒與你增添煩惱。”她瞧着他,眉目裡全是輕柔的笑。張賜看得迷醉,她卻忽然湊過一張風華絕色的臉,眼波流轉,脣角輕揚,用一種低沉魅惑的聲音說:“吾之心愛之人,哪怕多一絲煩憂,我這顆心——”她說到此處,指了指胸口,繼續笑着說,“也是疼得很。”
陳秋娘本不是感情外露的女子,但自從遇見了張賜,整個人的畫風都不對勁兒了。原本沉靜內斂的女子,卻在他面前越發像個小孩子,而且從前覺得羞澀得很的情話,卻是恨不得都對眼前這人說了。許多時候,她瞧着他的背影,都會覺得喜歡得很。也不知從何開始,她見不得他有一絲的不快。再加上下午在豪門盛宴聽到蕭燕燕的是產生的頓悟與擔憂,她真的打從心底裡怕真有命運這回事,會讓他們猝不及防地分離。
所以,她願意與他在一起的時日,盡情地訴說,盡情地表達:我愛你,我愛你到底。什麼矜持,什麼與女子該有的拿捏與端着,她統統都不要。她只怕時間太快,該說的話都不曾說完,就要離別,再不能相見。
在這亂世,遇見張賜,她便將每一天都當成末日來相愛,於是倍加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再加上方纔在那豪門盛宴樓上的頓悟,那種無處可逃的宿命感,讓她從內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因此,更加珍惜眼前這將她捧在手心裡愛的男子。
她眉目語氣全然是動情的媚態,又近在尺咫,張賜屏住呼吸,卻在聽她說“也是疼得很”時,頓時兵敗如山,不管不顧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着。
陳秋娘任由他抱在懷裡,聞着他清新溫熱的氣息,輕輕閉上了眼。兩人一動不動,在這初春的入夜身份,緊緊擁抱。過了不知多久,張賜將她摟得更緊些,溫熱柔軟的雙脣刷過她臉龐,最後咬住她的耳垂,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不許離開我。”他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得厲害。
周遭都是他溫熱的氣息,耳邊縈繞的都是他沙啞而性感的聲音,他將她的耳垂狠狠咬住,卻又極致溫柔地輾轉裹挾。這簡直是要人命的撩撥!陳秋娘身子一軟,躲避開這親暱的撩撥。張賜本就是君子,又極其珍惜她,雖兩人相愛,時有情不自禁,卻也是極其理智的人。所以,陳秋娘這一掙扎躲避,他亦隨了她,略略控制了情緒,站直了身姿,只將她摟在懷中,依舊是沙啞的語氣說:“別動,我怕我把持不了。”
陳秋娘聽這話,心裡一顫,當真也不敢動了。雖然她愛他,也曾偷偷想過與他做最親密的事。但這身體不過十四歲,各方面發育纔開始,若是過早有了什麼,落下病根兒,早早撒手離他而去,豈不是另一種違背諾言麼?再者,宋初雖秉承了唐朝遺風,並沒有後世明清時代那般禁錮女子,但到底還是“聘者爲妻奔爲妾”。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如今彼此剋制,是對彼此的尊重,亦是對這一份兒情感的尊重。
兩人再度擁抱,張賜亦恢復了些許的理智,不敢像先前那樣將她摟得太緊。兩人靜靜地擁抱了好一會兒,張賜才低聲說:“你可不許想着離開我。”
“我怎麼捨得呢?”陳秋娘撒嬌似的語氣,人卻依舊在她懷裡一動不動。
“既然不捨得,就不要胡思亂想。”他說。
陳秋娘一驚,隱隱知道這聰敏的男子怕已經洞察了下午時她失魂落魄的真正原因。但他沒明說,陳秋娘也決計不承認,只嘟囔:“我哪裡有胡思亂想呢!”
“在豪門盛宴,你臉色蒼白,眼裡是藏不住的絕望。你那般模樣,讓我甚爲驚駭。”他語氣憐惜,一邊說一邊將她腰間的手移上來撫她的臉,動作十分溫柔。
“人無完人,聖人亦有不明之事,況且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她依舊是小女孩撒嬌的語氣。
“你卻不曾與我說了實話,我也因着有外人在場,便不點穿。”張賜不理會她的撒嬌,一邊撫摸她的臉,一邊指出了她先前的回答有所保留。
好吧,這男人真是騙不過的。陳秋娘擡頭看他,他的臉映着熒熒燭光,幽深黑亮的瞳仁裡映了跳動的火,他認真而專注地看着她,緩緩地說:“你是推人及己,從‘蕭燕燕作爲棋子不自知,還認爲自己高高在雲端掌控了局面,沾沾自喜’這件事想到也許你穿越時空來到這裡,與我相遇,怕是我們瞧不見的黑手下的陰謀。而結局早就寫定,若是皆大歡喜的團圓固然是好,但若是彼此最終分離,那之前各種努力又有何意義。”
張賜以一種平靜而緩慢的語氣將她內心的恐慌說了出來,自始至終,他始終認真地看着陳秋娘的臉。
不知爲何,在張賜說出她內心的恐慌後,陳秋娘眼淚滾滾而下。他擡手來擦她的眼淚,用父親哄小女孩的語氣說:“雲兒不哭,不哭。”
“我便知瞞不過你,卻也不想你如我這般絕望。”她低了頭,自己擡手擦淚。
“我亦曾想過這種可能。但哪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穿越時空,與我遇見註定是一場陰謀,最終的結局被註定了分離。那又怎樣?如果蕭燕燕足夠強大,有我們這份兒心思,就可以擺脫棋子的命運,不是麼?反之,如果我們足夠強大,什麼命運,什麼註定,都得由我們來寫。而這,也是我掌控整個九大家族的真正原因。”張賜說。
陳秋娘頗爲驚訝地看他。他卻是輕笑,愛憐地說:“絕望是毫無意義的事,命運本身就是自己在書寫的。再說,若最終不得不失敗,但此生遇見你,與你相愛,便已是上天恩賜,是一種美滿。雲兒,把你交給我,什麼江山天下,命運註定,都由我來奪取打破;而你,只需盡情美好。”
絕望是毫無意義的事!陳秋娘原本明白的道理,卻到底因爲陷入愛情,在一瞬間就忘記了。如今,聽他一席話,整個人清明起來,她笑靨如花,斬釘截鐵地回答:“好。”
他捏了捏她的臉,說:“以後不可胡思亂想了。”
“好。”她笑着回答。
“來,我送你一樣禮物。”他牽着她往案几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