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劍山,三代廬主站在劍廬前,形容枯槁,比起一年前更加老邁不堪,目光都有些渾濁,臉上的皮膚如同枯朽的樹皮一樣斑駁開來,三代廬主嘆息一聲,伸出手,他的指甲已經泛黑,寸寸剝落開,血肉模糊。
眉心之間,有一點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氣纏繞,三代廬主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大限時候,油盡燈枯,再也無法支撐未來劍的劍光,庇護整個諸天萬界了。
“是時候了。”
三代廬主嘆息一聲,伸手緩緩撫摸了一下那柄石化的大劍,未來劍不朽,但人終究要朽,以一己之力,支撐未來劍對抗荒魔,三代廬主已經做到了自己的極限,現在是時候將這個庇護衆生的責任,交給其他人了。
如果可能,三代廬主寧願永生永世都不把這個位置交出去,不是爲了權勢,榮耀,僅僅是不想再有其他人如他一樣,枯守劍廬,燃盡一生,去支撐一個希望,一個未來。
大勢已烈,隻手撐天,這種感覺,三代廬主知之甚詳,想到這裡,三代廬主就忍不住擡起頭,看向天邊那彷彿永無休止一般翻滾的黑暗,猜測着那黑暗中的林荒,是不是也與他一樣,承受着難以想象的重負。
而他還有解脫之日,那沉淪在黑暗中的林荒,卻是永無解脫之日,那樣永世沉淪,想必也是寂寞難熬。
三代廬主就搖搖頭,知道自己真的是快死了,否則爲何會突然有些憐憫同情那沉淪黑暗中的林荒呢?或許做那毀滅的魔神,與做這蒼生的救世主一樣,都是同樣的孤獨,寂寞。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重。
“廬主,到時間了。所有守山人都已經回來了。”
三代廬主就從自己無邊際的遐想中回過神來,點點頭。聲音枯澀沙啞,“都已經回來了嗎?我知道了。”
說着。三代廬主緩緩走出了劍廬,目光所過,可以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帶着還未褪去的鐵血味道,堅毅果敢站立在劍廬之外。
三代廬主就嘆息一聲,“這不是一個榮耀的位置。你們都想清楚了嗎?”
沒有人回答,但所有人堅定的目光告訴三代廬主,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沒有人會臨陣退縮。三代廬主就點點頭,“好。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了什麼。”
一面說着,三代廬主伸手一指,一道劍光頓時從劍廬中那石化的大劍上飛掠而起,這是未來劍的一縷劍意,它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在這些守山人中選擇下一代的持劍之人,奉劍之人。
劍光旋轉,帶着些許寒爍。穿過每個人的心口,星河悶哼一聲,劍光刺骨而過。有些劇烈的疼痛,但星河卻是面不改色,只是看着那再次飛掠而起的劍光,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個人,一定要是自己。
劍光穿過每個守山人的心口,重新落在半空之中,閃爍一下,分化成三道。落入三個人身上,剎那間就好像被烙鐵燙傷的感覺。星河緩緩擡起手,看見自己掌心已經出現了一柄小小的劍印。頓時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做到了,成爲了三名候選者之一。
“神劍已經擇主,擁有劍印的人,站出來吧。”三代廬主緩緩開口,看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一步踏了出來,目光不覺有些複雜。
“小師弟。”三代廬主輕聲開口,他沒有想到十年後,未來劍選擇的人中,會有當年的小師弟。
那書生模樣的男人就笑了起來,“師兄。這是我的榮耀。”
那些沒有被選中的守山人就全都嘆息一聲,這哪裡是什麼榮耀,或許諸天衆生不知道,那些衆生只知道神劍山中有一柄承載所有人希望的未來劍,庇護了諸天萬界,有一羣守山人,守護着神劍。又哪裡知道,想要支撐未來劍庇護諸天萬界,十年,必死一人。
那劍廬之主的身份,那以身奉劍的機會,不是榮耀,而是責任,明知必死而依然慷慨赴死的責任。事已至此,大勢已烈,這神劍山,這守山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代人會前赴後繼,爲了給諸天衆生一個希望,圓一個衆生未來,而犧牲無名。
另一個人就在這淡淡悲傷的氣氛中走了出來,是一箇中年大漢,三代廬主同樣認識,知道這人是一代廬主從山下救回來的,留在此地三十年,一直默默無聞,不曾在人前顯露半點,諸天無名,但三十年後,他竟然成了未來劍選擇的劍主之一,可想而知,這三十年,他決然沒有荒廢半點光陰。
至於最後一人,三代廬主的目光變得有些凝重,其他人也是嘆息一聲。星河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踏出了一步,與另外兩人並肩而戰。
“星河。”三代廬主輕聲開口,“你退下吧。你還年輕,下一次再爭,可好?”
另外兩人也是點頭,“不錯。星河,你還有大好的時光去修行,不用急於一時,這一次,就不要與我們爭了。”
星河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怒,只是靜靜的對着三代廬主拜了一拜,“廬主,還請照殺魔令。”
三代廬主就嘆息一聲,“罷了。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我也無可奈何。只不過,星河,我希望你不是抱着負疚之心來爭這廬主之位。你心中應該清楚,站到了這個位置,握住了這柄劍,你的人生,就不再屬於你自己。”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星河風輕雲淡的點頭開口,他如何不清楚,若是不清楚,他又爲何要放開了淺南,若是不清楚,他又何必揮劍斬情絲,連半點心動都不敢。
正是因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星河知道,這個位置,他一定要爭到,不是爲了其他,只是爲了做到那星辰沒有做到的事情。庇護這衆生。
“照殺魔令!”
三代廬主緩緩開口,那已經消散的劍光就重新凝聚起來,化作三道光落在了星河三人身上。頓時便有一尊又一尊魔人之影從那光中咆哮而起。
所有人都看向了星河,因爲籠罩星河的那道光中。那一尊尊魔人之影明顯比其他兩人多出了許多。星河面無表情,神色淡漠,他知道如果只有他一人,他是決然無法擊殺這麼多的魔人,有淺南相助,他才能夠力壓其餘兩人,成就這唯一。
只是怎麼也想不到,那些同生共死。生死與共,相扶相持相守的並肩作戰,到最後卻是奪了這廬主之位,選了這孤獨,護了這衆生,也註定負了她此生。
“修我戰劍,與子同袍!”
不知道是誰喊出了第一句,然後整個神劍山上全都是同樣的呼喊,另外兩人一一走到星河身邊,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彎腰對着星河拜了一拜。
這一拜,拜的不是星河的戰績,拜的不是星河的勝利。拜的只是星河此後一生,不負諸天,不負蒼生。
隨着兩人的動作,其他的守山人也一個個上前,對着星河拜了一拜,星河沒有喜悅,目光平靜,靜靜接受這無言的拜頌,他看着三代廬主。但目光卻是有些空洞,眼神在這一刻早已經失焦。
他渴望許久的這一日。終於來臨,從此之後。他是四代廬主,奉劍一生不悔,庇護諸天蒼生,這是星辰沒有做到的事情,他一直想要做到,以後也終於有機會做到,但爲什麼此刻他心中沒有喜悅與解脫,反而是淡淡的哀傷。
他的目光穿透了時間與空間,彷彿回到了那天的夜,星空迷離,淺南倔強流淚的臉,“星河,我恨你。我恨你!”
“修我戰劍,與子同袍。”
三代廬主緩緩伸出手,按住了星河的額頭,“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諸天,這衆生都在你的背後,他們的希望融在了這劍中,你握着這劍,便是握着所有人的希望。不負蒼天,不負衆生。你能做到嗎?”
星河就笑了起來,一步步走過了三代廬主,緩緩站在那石化的未來劍前,轉過身,聲音堅定而又空渺,迴盪在整個神劍山上,“我,可以。”
三代廬主和其他的守山人就全都跪拜了下去,“修我戰劍,與子同袍。恭迎四代!”
風呼嘯而起,天地變色,那橫亙在諸天上空的劍光就瞬間激盪而起,星河緩緩伸出手,指尖一點鮮血灑落,一字一頓在那石化的未來劍上,烙印下自己的名。
鮮血一點點沁入了石化的未來劍中,將星河烙下的名吸收,再也看不見,但星河知道,只差最後一筆,最後一筆落下,他的心,他的身,他的全部,都將與這柄未來劍聯繫在一起,從此之後,以身奉劍,庇護諸天。
“住手!”
一聲大喝響起,兩道身影瞬間出現在神劍山的天空上,衆人頓時如臨大敵一般,但看清楚來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爲那兩人他們都認識,那顯得有些疲憊的中年男人正是二代廬主星辰,至於一旁的美婦人則是星辰的妻子,星河的母親。
“星河,回來。”
星辰緩緩開口,語氣有些凝重,他知道一旦星河的名徹底烙印在那未來劍中,那諸天衆生或許有了未來和希望,但星河卻是不會再有半點未來可言。
“星河。”
星河的母親低聲呢喃,聲音顫抖,悲傷。
星河就頓了一頓,沒有回頭,他知道是星辰和他母親來了,但事到如今,誰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他是星河,要做星辰沒有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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