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懿感覺出了陳元的異樣,猛的擡起頭來看着陳元的眼睛:“相公,你怎麼了?”
陳元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沒什麼。”
說是沒什麼,可是他那非常難看的臉色任誰看了都知道有事。臉皮上擠出的笑容並不能欺瞞趙懿,陳元趕忙轉換一個話題:“你姐姐和樑懷吉怎麼樣了?”
趙懿雖然刁蠻,卻也不是那種一點事不懂的女人,她知道陳元不願意說,而且知道陳元這個人有些事情是喜歡埋在心裡的,當下也沒有在催問,溫柔的趴在陳元的胸膛,順着陳元的話題說道:“不知道,我前一陣看我姐姐挺開心的,但是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她始終像是有心思的樣子。”
陳元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樑懷吉就算再有男兒氣概,那氣概也是裝出來的。
裝出來的東西,是騙不了人的,就像自己現在的笑容無法讓瞞過趙懿一樣。
可有的事情,你必須要裝,哪怕騙不了任何人。
高迎喜把手背在後面,努力剋制着疼痛,不想讓對手察覺自己的異樣。
他剛剛殺了一個党項人,那個人在他面對兩個敵人的時候從旁邊來偷襲他,長槍刺向高迎喜的身體的時候,他沒有其他的辦法,用手抓住了那槍頭。
雖然最後一刀砍死了那個偷襲的人,但是他的手掌都被割破了!剛纔瞥了一眼,高迎喜甚至能看到手掌上清晰的白骨!
胳膊上傳來那陳陳的抽搐讓他覺得現在躺在地上抖起來,可能會舒服一些,他需要草藥,需要包紮。可是面前的兩個敵人不會給他!一旦自己躺在地上,他們會毫不猶豫的上來把自己的腦袋砍下去!
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來,高迎喜暗暗叫糟!
他雖然努力裝作鎮定,但是對面的敵人顯然已經察覺,這個宋軍的戰鬥力再也沒有剛纔那般彪悍了!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挺槍慢慢的逼了上來。
高迎喜看到了對手腳步的移動,嘴脣抖動了一下,喃喃說了一句:“死就死吧!”
他的兄弟都在一邊,他被隔開了,沒有人可以支援他,在這一刻,高迎喜自己都認爲自己死定了!
忽然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朵射向對面敵人,那党項士兵被一弩穿過喉嚨,整個人倒地不起。高迎喜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乘着另一個党項人愣住的片刻,一刀砍了過去!
“呀!”
這一刀,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因爲他知道,這是自己能活下來的唯一的機會!
刀鋒劃過那党項人的頭顱,將半個腦袋切了下來,紅白相間的腦漿頓時流了一地!
身後一直大手扶住即將跌倒的高迎喜:“喜子,撐住了!”
高迎喜一聽聲音就知道是楊青,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楊青一邊廝殺,一邊說道:“你不是要支援麼?”
高迎喜愣了一下,要支援,楊青來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劉平的手上已經沒有多餘的士兵了!
他靠着牆角坐了下來,從一具屍體上撕下布條,把自己的手掌包紮好了,又從衣帶裡面拿出一些乾糧,囫圇的嚼了兩口,打開酒壺喝了一口老酒,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好些了。
高迎喜再度提刀站了起來:“孃的,下次不求援了,打死也不求援了。”
他算是幸運的,最少有點時間來補充一下體力,那邊的言佔面對一個高個子的党項人,着實是有些吃不消!
他一步一步的後退,那党項人卻一槍比一槍刺的要快!
言佔沒有呼喊救援,周圍的宋兵都很累了,這個時候沒有人還有力氣去幫其他的人。他苦苦支撐着,撐不住,就死吧。
可惜,自己連媳婦什麼樣都沒見過,有點不甘心。
那高個子的党項人眼看對手低檔不住了,正待一槍殺了言佔的時候,忽然感覺腿上一緊,已經被人抱住。
“嘭!”這傢伙重重一腳,踢在抱住自己小腿的那個宋軍的肚子上:“放手!”
盛濤的身體痛苦的扭曲成一隻海蝦一樣,但是他沒有鬆手,任憑對方一腳一腳的踢來,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雙眼無神的盯着前方的言佔,嘴裡含糊的吐道:“都頭,殺他,快殺他!”
那高個子忽然想起來什麼,猛的舉起自己手中的長槍,照着盛濤就紮了下來。
盛濤剛纔被人一下擊中腦袋,整個人昏死在地上,現在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直到眼角的餘光掃見那一點寒芒,本能的伸出胳膊來低檔。
“噗嗤!”
利刃刺穿了他的手臂,盛濤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啊!”
那党項人順手一抽,可是那長槍卡在盛濤胳膊的兩根骨頭中間,居然沒有抽出來!
那傢伙怒罵一聲,一腳踩在盛濤的肩膀上,再用力一抽!
這次出來了!還帶出了盛濤胳膊上的一截骨頭!整條胳膊只有絲絲的血肉還在連接着肩膀。
劇烈的疼痛讓盛濤恢復了意識,也激發了他身體內最大的潛能!藉着那党項人一拉之勢力,他忽然一個翻身從地上起來,用他另一隻手抄起地上一塊磚頭,猛的擊向那党項壯漢的耳門!
那壯漢根本沒想到盛濤還能站起來,粹不及防下被盛濤一下打中,那壯漢搖搖晃晃幾下,正好搖晃到言佔的面前,言佔迎上去一刀切入他的胸口!
敵人終於又退了!
這是第五天了,他們今天打了四仗,這一次在城頭廝殺的時間最長,當敵人退去之後,董奎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活着的,起來!點人數!”
守衛這面城牆的是董奎一個小隊,言佔的一個小隊,總共兩百人,現在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多個活着,其中喪失戰鬥能力的十八人。
盛濤在叫喊着,他哭了,他真的哭了。自己的左手沒有了,他本來指望着等到不當兵了能開一個自己的飯店,自己在做回廚子的,現在,沒指望了!
還活着的就是幸運的,他們靠在牆邊喘着粗氣,有的雙眼無神的看着天空,有的抱着自己兄弟的屍首哭泣着。
言佔靠在牆垛上,看着被擡下去的盛濤,嘴角不住的蠕動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楊青一身鮮血從一邊跑了過來,指着那些還活着的人:“都給我站起來,別在這裡坐着,把受傷的擡下去!死的扔下去!清理戰場,看看還有多少滾石,檑木,每個人清點自己腰裡的弩箭!”
言佔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推到牆邊:“你個雜碎的別叫了行麼?老子的兄弟死了好多,你讓老子安靜一會!”
楊青看着言佔的眼睛,點點頭:“好,好!你要是想歇着就下去和這些傷兵躺在一起!我就算你受傷了,以後不追究你便是!”
言佔大怒,一拳打在楊青臉上:“去你女馬的!”
楊青被打到在地上,董奎等人忙的過來把言佔拉住。楊青站了起來,擦去嘴角被打出的血跡,看看言佔:“知道你不服,打完這一仗我跟你練練,現在,給我省點力氣!党項人馬上可能又來了,先把我交代的事情做了,因爲我是你的上官!”
言佔狼一樣看着楊青,其實他的心裡很內疚,剛纔,如果自己再勇敢一些,如果在盛濤抱住那傢伙的時候自己趕過去的話,盛濤的胳膊就不會丟了!
物資已經開始出現緊缺,弓弩還有很多,但是檑木和滾石這兩樣守城的時候必須用的東西,消耗的都差不多了。
其實昨天就差不多了,士兵們乘着晚上跑到城下去又搬回了一些。今天李元昊更是命令部隊,在撤退的時候把宋軍的檑木和石塊能帶走的就帶走。
董奎清點了一下,然後跟楊青說道:“楊大人,檑木快沒了,滾石也不多了,估計都撐不到明天。”
楊青也沒有再理他,轉頭走向城牆去找劉平去了。劉平也正在爲這件事情犯難,守城的一方如果物資出現緊缺的話,那就離破城不遠了。
劉平很不甘心,因爲現在離他預想的時間還差了許多。如果武鳴能成功的混出去,那麼算算日程的話,估計最少要二十日才能等來援軍。
党項人現在攻擊很瘋狂,但他越是瘋狂就越說明李元昊心中着急,越說明武鳴出去了!只要自己能抗過李元昊這一陣猛攻,党項人的士氣必然下落,這樣以後的仗就好打了。
但是,假如讓對方看出自己物資不足的話,那情況可能會非常的險惡。
物資這個東西是硬頭貨,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再高明的魔術師也不能把沒有的東西變出來。當幾位將領都向他告急的時候,劉平的眉頭皺了起來。
石元孫小聲說道:“將軍,不行的話就用那些掌心雷吧,那些東西咱們都看過,一個能頂十幾塊石頭。”
劉平搖頭:“就是因爲他厲害,所以我把他留到最關鍵的時候!掌心雷不能用,我們拆民房!”
宋代的民房都是用青石磚建造的,完全可以替代滾石,而那房頂的橫樑,鋸開了就是檑木!
但是石元孫等人卻同時反對:“將軍,不行啊,這樣就算你守住了,日後那些言官也會告你一個擾民之罪的!”
劉平微微一笑:“日後再說日後,我不能爲了怕一個罪名,就把兄弟們性命棄之不顧,這樣的事情我們已經做了一次了,不能再做第二次!兄弟們的命,只能用來換取勝利!”
石元孫再不說話,他知道劉平是對的。
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這次擾民的動作,卻得到了回鹽城幾千居民的支持!
戰爭一開始的時候,這些宋朝的居民很是害怕,害怕這些宋軍放棄他們,獨自逃生。可是連續幾天的戰鬥,宋軍用鮮血在保護着他們的安全,他們早已經想着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情。
党項人已經說了,殺破城池之日,雞犬不留。幫助宋軍就是幫助他們自己!這個道理所有人心裡都知道。
只是回鹽城太小,又處在邊境地帶,人口流動性很大,這裡沒有那種一言九鼎的人出來組織。當劉平等人坐在軍營裡面,準備迎接那些來訴苦告狀和求饒的鄉民的時候,等來的卻是城內的七百多青壯。
他們站在軍營門口,有的人手中拿着自家的武器,有的人空手,臉色都是那般的決絕。
士兵們告訴劉平,房子,是這些人自己拆的,爲的是讓宋軍士兵能省點力氣!很多人還背來自己家中的箱子,被子,糧食,燈油。只要他們覺得宋軍用的上的,他們都拿來了。包括他們的性命。
七百多青壯站的有些混亂,但是說的都是一句話:“將軍!收下我們吧!”
劉平的臉部肌肉抽動了幾下,深深一鞠躬,說了兩個:“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