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沒有船,船都在長江的對岸。
就算有船他也過不去,因爲那長江的江面巡弋着兩艘宋朝水師的戰艦,這兩艘艦船毀滅了王倫最後的希望,他甚至連搭設浮橋和泅水渡江的可能都沒有了。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王倫面對這種情況心底升起一股悲涼:“還有其他的路麼?”
黨君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大哥,下游敵人已經封鎖,上游的城池想來也是戒備如此。”
王倫又問道:“南邊有消息沒有?”
黨君子一聲嘆息:“沒有,朝廷已經從高麗買來糧食,東瀛的糧食也正在運來。陳世美從那南洋收購的大批糧食也快到了,現在流民的問題趨於穩定,看來他是不準備起事了。”
王倫很是痛苦的閉上眼睛,嘴角輕輕念道:“陳世美。”
沒有人說話,片刻之後王倫說道:“搭設營寨,捆紮竹筏。準備強行渡河!”
搭設營寨,是爲了能夠把後面的追兵擋住更長的時間,讓他們能捆紮足夠的竹筏。可是就算有足夠的竹筏,那兩艘巡弋江面的宋朝戰船在哪裡,王倫能過去麼?他也不知道,只是他必須要試一試。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沒有發亮的時候,王倫從部隊中挑選出三百人交給張海,組成一支突擊隊,乘坐剛剛捆紮好的二十艘竹筏,想乘着夜色偷偷渡過長江。
只要能過去一批人接應後面的兄弟,那一切都有希望了。
張海帶着士兵靜悄悄的站在江邊,神情很是黯然:“大哥,兄弟去了,大哥多多保重。”
王倫狠狠的拍了張海的肩膀兩下:“拜託了!如果過河之後沒有宋軍攔截就紮下營地接應我們。假如對岸也有宋軍,你就走吧。”
張海沒有再說什麼,低聲喊了一句:“上船!”
江面上靜悄悄的一片,竹筏劃過水面而發出的那種聲音在寂靜中顯得那樣的讓人緊張。張海的喉結不斷的涌動着,眼睛一刻不停的看着漆黑的江面,儘管他什麼也看不見。
已經到了江心之處,可是四周依然是靜靜的一片,這讓他燃起一線希望,只要自己能過去,就能把綁在身後的兩根長繩拉過去,有了這兩根長繩,後面的兄弟都能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張海忽然聽到一陣異樣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這聲音很大,好像和竹筏在水中航行的聲音相似,只是比這個聲音更大一些。
張海有些錯愕,忽然間卻又明白了過來,再也不顧在黑夜中隱藏行跡,大聲喊道:“散開!快散開!”
喊聲剛落,就聽得“嘭”一聲巨響,幾艘竹筏頓時被撞翻了,那些竹筏上的兄弟一個個慘叫着落入了水中。黑夜中兩艘大船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身邊,船上的火把和燈籠在這一瞬間才點亮,把周圍水面照的一片通紅。
那船上一個宋軍軍官哈哈大笑:“你們這幫反賊,到江底去餵魚蝦去吧!放箭!”
箭矢如雨點一邊的朝落入水中和那些還沒有落在水中的起義軍身上射去。
一聲聲慘叫此起彼伏。這長江水面本就不穩,坐在竹筏上面晃的很是厲害,身形想穩住都很困難,更不要說躲避箭矢了。
宋軍就像是在射一個個移動靶子一樣,瞬時間三百名跟着王倫起義的士兵血染長江。他們的屍體落入江中,漂浮在水面上,帶起一道道淡淡的紅往下游飄去。
張海主動跳入江水之中,想躲在竹筏下面逃過一劫難,卻不想一支弩箭射入他的小腿,鮮血頓時咕嚕咕嚕的往外面冒,片刻後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意識也開始模糊,手一鬆,身體被那長江之水滾滾捲走。
那邊的王倫看見那火光就知道壞了,一聲聲的慘叫傳入耳際的時候,王倫的拳頭緊緊的握在了一起,臉上青筋暴起卻一句話也不說。
等到叫聲停止,那船上的軍官隔着江水說道:“王倫!你還想跑麼?”
王倫深深吸了口江面空氣,空氣中有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他兄弟的血!
他甚至連悲傷的機會都沒有,郭邈山就跑了過來:“大哥,文彥博來了!”
文彥博來的太快了,居然連一天都沒有給他。王倫猛的抽出自己的長刀,跳到一個大石頭上面,放聲說道:“我們從山東起事至今,一路殺官放糧,所做之事對得起蒼天,對得起百姓!今日不幸陷入絕地,若是有人害怕現在當可離開。若爾等無懼,隨我血戰就是。絕對束手就縛以讓天下人恥笑!”
李鐵槍將他的那鐵槍一舉:“大哥,我跟你在一起!”
黨君子頓時喊道:“隨大哥死戰!”
那不滿千人的隊伍頓時沸騰了起來,在長江邊上齊聲高呼:“死戰!死戰!”
文彥博在前面聽見了,微微一笑:“看來這些傢伙是不想投降了。也好,本官也沒有打算接受他們的投降。付將軍,先讓部隊死守,天亮之後馬上攻擊。”
付永吉嘿嘿一笑:“文大人當時用兵如神,他們現在正有一股悶氣,若是此時攻擊我們必然要承受損失的,等到天亮,等他們的那股悶氣消了,再打不遲。”
文彥博聽後說道:“這段時間也別閒着,讓士兵們喊話,投降者免死。”
付永吉一抱拳頭:“是,下官這就去。”
他剛剛來到前面,正準備喊一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喊聲:“殺啊!”
付永吉大驚,只見那些流民一個個的向這裡衝了過來,心中很是詫異,也顧不上喊什麼投降免死的謊話了,急忙喝道:“快!佈陣!弓弩射擊,弓弩射擊!”
王倫知道等下去對自己極爲不利,因爲自己沒有援兵,只能等到更壞的情況,絕對是等不來希望的。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殺出去!趁着這下官兵立足未穩,說不定還有一絲殺出去的機會!
天色確實幫了他很大忙,宋軍弓弩的準頭明顯不如白天,那零散的隊形也給了王倫機會,很快他就帶着手下的人和宋軍殺在了一起。
王倫的長刀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空中劃出一道道的光芒,他一聲聲的叫喊着,將對面的敵人一個個砍到在地上。宋軍的第一道陣型明顯有倉促迎戰的情況,王倫等人又是勇猛異常,很快就讓這道陣型陷入了混亂之中。
文彥博看着,冷哼了一聲:“我們八千人,還有兩萬大軍正在趕來,還怕這耗子跑了不成?壓上去殺光他們!”
宋軍又將三千人馬投入戰場之上,得到了支援的付永吉終於穩住陣腳,一邊指揮士兵廝殺,一邊開始佈置兵力,慢慢的迂迴,想把王倫的人包圍起來。
王倫看的真切,一腳踢到對面的一個宋軍之後大聲喊道:“邈山!付永吉在你那邊,殺了他!”
郭邈山在遠處喝道:“是!”
他早就看到自己這邊有一個宋軍指揮官在上躥下跳的,只是不知道這人就是付永吉,現在王倫告訴他了,郭邈山馬上帶着身邊的兄弟再不管其他的人,一路朝付永吉殺去。
“鐵槍!右邊,右邊殺出去!別讓他們圍過來!”
李鐵槍帶着兩百多人聞聲往右邊殺去。
人頭攢動,刀光劍影,吶喊聲慘叫聲混成一片,區區方圓不足二里的江邊,擠滿了宋軍和起義的流民,雙方短兵交接,隨手揮刀下去,便是慘叫哀嚎。
李鐵槍的身上受傷了,他想從這裡殺出去,可是這裡的宋兵是他們人數的好幾倍,一個個長矛鐵盾,李鐵槍奮力的衝了兩次也沒有能夠衝開對方的防線。
地上已經盡是殘肢斷臂的屍體,插在屍體上或是長矛,或是鋼刀。還活着的人此刻踏在屍體上戰鬥,他們都無路可退。
地上的漿黑色的鮮血被江邊那鬆軟的泥土吸了一個乾淨,讓這裡沒一寸土地都透着血腥的味道。
黨君子也拿起了長槍,他的隊伍中在不斷後退,不是他們想後退,是前面的宋軍在擠着他們,逼迫他們向後退去。那些起義的人是非常勇敢的,不斷有人跳躍起來,用他們手中的兵器砸向對面的宋軍,或是乾脆將兵器直接投入宋軍的大陣,然後徒手去和宋軍搏鬥。
這就是起義軍,只有一股熱血的起義軍。他們希望的是自己的兵器能夠扎死一個宋軍,然後自己上去再殺一個。這種行爲不可說不勇敢,但是在戰場上,實在和找死無異。
他們的兵器根本不能給宋軍造成任何的傷害,他們撲上的時候往往的人還沒有靠近就被宋軍幹掉了。
殺紅了眼的起義軍近乎聲嘶力竭的喊叫着,手中的兵刃胡亂揮砍,雙方軍事素質的差異讓王倫的面對的形勢越來越嚴峻。
天色開始慢慢的亮了,王倫看見自己的一千多人馬已經倒下大半,郭邈山被阻擋在付永吉身前幾十步的位置再也無法上前了。李鐵槍也被對方逼的退了回來,宋軍的包圍圈已經形成。
只有右側因爲李鐵槍的阻擊好歹有些效果,敵人的陣型還有些薄弱,王倫知道,殺破他,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當下一刀砍殺自己面前的敵人,揮舞長刀喊道:“右側!殺出去!”
李鐵槍看的真切,王倫要從自己這裡突圍了,他當下帶着這邊還活着的百十個兄弟,猛的朝宋軍的軍陣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