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神色很是堅定,陳元很是輕鬆的笑了一下,他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因爲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就算看起來再不可能自己都要試一下。
“範大人現在正準備推行新政,你有什麼看法?”
連續兩個問題,都是現在朝廷上最熱門的話題,王安石顯然早就考慮過這些了:“回大人,學生以爲新政的推行完全可以緩解我大宋現在的弊端,只是朝廷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學生擔心若是拖的時間長了,可能會多生事端。”
陳元身體往後一靠,手指輕輕在桌面的敲擊了兩下:“會生出什麼弊端?”
王安石說道:“學生以爲,變法,當雷厲風行,不能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像這次新政一樣,還沒有推行呢,民間就已經傳遍了消息,那些反對新政的人都會相出種種策略來對抗。特別是柳永的報紙每一版都有大篇幅的關於新政的討論,着實不妥。”
陳元看着他,心中不禁想到,莫不是自己真的錯了?但是這個觀念剛過出頭,陳元就把它強行的按了下去。他堅信自己沒有錯,變法必須慢慢的來。
正想說一下自己觀念的時候,旁邊一桌忽然站起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徑直朝王安石走來:“兄臺所言詫異,那新政本就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若是強行推行,必然禍國殃民。”
陳元看了一眼那個書生,年紀和王安石相仿,但是說話的語氣之間卻透露着無比的自信。
王安石被他搶白一句,臉色頓時有些紅了:“敢問兄臺,新政何以會禍國殃民?”
那人一笑,坐在兩人身邊,抱拳衝兩人行禮:“在下司馬光,叨擾一杯茶水,兩位不會趕我走吧?”
陳元的嘴角慢慢的綻放出笑容了,拿起那茶壺給司馬光倒了一杯茶水:“我也很想知道,範大人那十條政策,有那條是禍國殃民的?”
司馬光剛剛回到汴京任職,也不認識陳元,就算他認識,他也會該說什麼就說什麼:“條條禍國,款款殃民!”
王安石也是言辭犀利之人,口舌上並不輸司馬光半分,正待起身辯論的時候,陳元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你就一條一條說給我聽就是。”
司馬光也不客氣:“先說那‘明黜陟’,此法一出,整個大宋有多少官員要回家種田?這些人好歹也是有身份的士人,沒有什麼過失就罷免人家的官職,在我大宋還沒有這個先例。升官要看成績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成績是什麼誰能說的清楚?那不是等於沒有標準了麼?”
陳元想了一下:“成績就是看他爲地方百姓做了什麼,如果是那樣碌碌無爲的官員,當然要趕回家去。”
司馬光說道:“好,那我請問兄臺,如果一個地方官有百姓送爲他歌功頌德,那算不算他做的很好?”
陳元點頭:“當然算!”
司馬光笑了:“我大宋以前就有一個地方,當皇上派欽差巡視的時候,發現他治理的地方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民風淳樸,路邊商旅如織,百姓安居樂業。這樣的地方官該不該提拔?”
陳元更是點頭:“那是自然。”
司馬光一聲嘆息:“可惜,欽差大人沒有提拔他,而是把他給殺了。你知道爲什麼?因爲那人就是當朝龐太師的侄子,負責巡視的欽差是包大人。”
在回答他的時候陳元就知道自己要落入了圈套之中,他只是想看看,司馬光這個圈套是什麼,當下又說道:“兄臺怎麼能以一件事情概括整個大宋?那龐昱乃是用欺瞞的手段,大宋有幾個像那樣的大奸之人?”
司馬光說道:“那大宋又有幾個包大人,能去識破那些奸邪之人呢?若是換了其他的欽差,再加上新政的那套制度,想來龐昱不光不會被殺,還會青雲直上進入朝堂,那樣的人在地方只是禍害一方,但是進入了朝堂,就會禍害一國了!”
陳元這個時候微微點頭:“說的有道理。那你再說說,均公田又怎麼禍國殃民了?”
司馬光聽到陳元原意聽下去,也原意繼續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均公田是爲了什麼?範大人說,是爲了把多餘公田拿出來,分給那些沒有良田的百姓。可是這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於士大夫而言只是多取於少取得的區別。百姓分得那點公田之後怎麼辦?每年勉強度日,遇到災荒季節還是要問富人借糧,日久不還,還是用田產抵債。”
陳元插了一句:“可是最少能解決現在的問題。”
司馬光點頭:“兄臺所言極是,現在看來,把公田分出來給那些流民,能讓他們安穩一些。可是以後呢?如果再遇到這樣的災荒之年,還分公田麼?那個時候士大夫們還願意分麼?”
陳元笑的非常的開心的樣子:“接着說。”
司馬光對於陳元這樣一個願意傾聽的聽衆,也是越說越帶勁,一條一條的駁斥,期間王安石多次想出聲反駁,卻都被陳元用眼色制止。看的出來司馬光是典型的屬於擁護現在這種政策的人。
等他把其他九條都駁斥的體無完膚的時候,陳元忽然問道:“還有修武備,你爲什麼不說?”
司馬光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不瞞兄臺,在下一向認爲,要保大宋安寧,當彰顯德行,修番邦之好方是良策。這修武備一說,不光是勞民傷財,還會讓那些武將登入朝堂!想我們十幾年寒窗苦讀方能在朝堂謀求一席之地,那些武夫憑藉一身力氣就能與我等平起平坐,這公平麼?只是萬歲現在已經拿定主意,我們做臣子的,當不能說什麼。”
陳元聽出來了,他不反對這一條,是因爲仁宗已經在做這件事情。但是他的心裡還是有很大意見的。
陳元拍拍巴掌:“說的不錯,條條說的都很有道理。在下受教了。”
司馬光很客氣的一抱拳:“哪裡哪裡,一點淺薄之見,能得到兄臺的認同實在榮幸的很,不知道兄臺尊姓大名?今日一見我覺得和兄臺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希望日後能和兄臺多多交流纔是。”
陳元笑了:“在下陳世美。”
司馬光先是微笑:“哦,原來是陳兄。”
說完這話臉色大變:“陳世美?你,你?”
陳元站了起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司馬光,我只是很奇怪,你既然要修德行,爲什麼還給柳永寫那關於如何平定党項的文章?”
司馬光很快回過神來,臉上卻沒有了笑容,他知道,陳世美的推行新政的主力干將。這一次龐吉讓司馬光回來,主要的原因就是,在那些年輕人之中,很多人都追着陳世美和歐陽修去了,他想用司馬光在那些年輕人中的聲望挽回一些局勢。
“陳大人當真會拿下官開涮,下官若早知道陳大人的身份,又怎麼會想着能說服陳大人!”
陳元卻還在笑着,給司馬光倒了杯水:“我只想知道,你爲什麼寫那篇關於如何平定的党項的文章?爲什麼不以德行去懷柔了?”
司馬光哼了一聲:“德行懷柔那要看對誰。對於李元昊那種現實藉着我們大宋對抗遼國,然後反手就來攻擊大宋的人,用的着懷柔麼?”
陳元點頭:“說的有道理。說實話我對你剛纔說的那些問題很有興趣,有很多都是我根本沒有想過的,比如那官員的升遷,看來我們是太着急了,必須先出臺一套比較合適的制度。”
司馬光和王安石都是一愣,司馬光怎麼都沒有想到陳元居然能聽他的意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元這時候說道:“先這樣吧,司馬大人,我希望你回去能幫我想一下那套制度,如果有什麼意見你隨時可以來找我。今天能在這裡見到你,我很高興。至於以後咱們在朝堂上怎麼槍來劍往,那是以後的事情。今天我來請客,算是交了一個朋友。”
司馬光一聲長嘆,他對陳元這樣的胸襟很是佩服,當下抱拳:“駙馬爺放心,你這個朋友在下高攀了,只是我依然反對你們的新政,這一點絕不會變。”
陳元笑了,手指點了一下司馬光:“我會成功的,你看着!”
陳元真的會成功,原因很簡單,其實范仲淹的新政是很好的變法,不要看司馬光把它說的一無是處,但是這次機會真的是大宋脫胎換骨的最好的機會。
歷史上這次變法之所以失敗,有個主要的原因,首先是改革的觀念只是在士大夫的精英羣體上層的一小撮人中間有了火花,根本就沒有達到一個共識,更沒有讓百姓和基層的官員知道。
這一點已經因爲陳元的到來改變了,他在大力的宣傳着新政,他讓那些百姓和基層的官員都知道新政是要做什麼的。同時他在開辦的報紙讓改革派和保守派有了一個爭吵的平臺,在爭吵之中,其實有很多問題都能打成一致的意見。
第二個原因是歷史上仁宗進行這次改革完全就是心血來潮,范仲淹也操之過急,使得這次改革缺少一定的組織力量,顯得倉促了許多。缺乏對諸項改革事業從發動到完成的時間預期、先後順序及具有可操作性的保證措施的規劃與設計。給了對手攻擊的破綻。
但是陳元現在會讓仁宗那心血來潮的繼續持續下去,他會建議范仲淹一條一條做,比如那官員的升遷,陳元認爲司馬光說的很有道理,像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考覈機制,最好不要下猛藥!
改革這種事情,是最不能着急。
陳元有信心一定能成功,他對司馬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司馬光也是笑了,微微作揖:“下官拭目以待。”
司馬光和同行之人都走了,走的時候那些書生也來和陳元打了招呼,等到他們離開,陳元招呼王安石:“安石,我們走吧。”
王安石上前小聲說道:“大人叫我介埔就可以了。對了大人,剛纔你爲什麼不讓學生反駁他?學生定能把他的道理逐條駁斥。”
陳元點頭:“我相信你有那個能力,可逐條駁斥又能怎麼樣?你能說服他改變立場麼?”
王安石一愣,這個把握他確實沒有。
陳元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不能改變他,我們就聽他把話說完又有何妨?介埔,你很有才華,但是你要記住,對手的意見,是你最好的良藥。”
王安石雙拳一抱:“學生受教了。”
陳元忽然說道:“離明年秋試還有一年,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党項做些事情?”
王安石聽的大喜,這對於一個他來說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去党項就意味着能爲朝廷辦事,這樣自己考上皇榜之後就比別人多了一點資本。當下說道:“多謝陳大人!學生敢不從命!”
陳元笑了,先過來,只要王安石來了,陳元就有把握讓他日後跟着自己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