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之內訌,西支東吾,非不詰戎兵也。而撻伐未張者,則守圭紈絝之胄子,無折衝禦侮之;召募挽強之粗才,暗馳張奇正之機。”
“兵費其養,國不得其用,何不嚴遴選之條,廣任用之途乎?”
“民氓之積冤,有以幹天地之和,而抑鬱不伸,何以召祥?則刑罰不可不重也!此理陛下深知;故起死人、肉白骨、讞問詳明者,待以不次之賞;而刻如秋荼者,置不原焉,而冤無所積矣,陛下亦深知。”
“天地之生財,本以供國家之用,而虛冒不經,何以恆足?則妄費不可不禁也。故藏竹頭、惜木屑、收支有節者,旌以裕國之忠;而猶然冒費者,罪無赦焉,而財無所乏矣!此爲陛下所不知也。”
夏完淳似乎在來之前經過很周祥的考慮,說起來也是層次分明、條理有據,將時政的弊端和解決之法一一列舉出來,結合前不久崇禎皇帝在江南開展的商稅整改,顯得更爲簡潔。
說話間,夏完淳有深思之色,肅然又道:
“一法之置立,曰吾爲天守制,而不私議興革;一錢之出納,曰吾爲天守財,而不私爲盈縮。一官之設,曰吾爲天命有德;一奸之鋤,曰吾爲天討有罪。”
“蓋實心先立,實政繼舉,雍熙之化不難致矣,何言漢宣哉!至於法理、政清之法,陛下亦知之,臣便不復言說。”
說到這裡,夏完淳舒口氣,忽然反應過來,躬身行禮道:“臣不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還請陛下恕臣僭越之罪。”
崇禎皇帝其實聽得一知半解,夏完淳說話節奏有些快,像方纔瞿昌文那種慢悠悠說出來的還能邊聽邊理解,夏完淳的話更爲具體,語速也快了幾個調,卻只能明白個大致意思。
聽到夏完淳請罪,崇禎皇帝還沒反應過來,起先並沒有任何表示,拿起他的卷子細細看了兩眼,只是回頭道:
“黃淵耀、候玄演,你們兩人也說一說吧。”
“遵旨!”黃淵耀和候玄演對視一眼,卻是由黃淵耀率先出列,開始廷對。
文科殿試的程序很複雜,崇禎皇帝爲了能給自己搞到明白事兒又不被俗念束縛的新時代好臣子,自然要煞費苦心的挑選。
禮部和倪元璐、方逢年等四名主考擬定的次序雖然稱了大部分臣子的心意,但卻跟崇禎皇帝的想法大相徑庭,所以也是變了又變。
相比之下,武科殿試就很直白,出去尋個空曠的皇家園林,擺上一些基本的弓箭刀槍,試一試這些人到底是不是託關係進來的,那就行了。
由於廠衛嚴密的監視,此次殿試的武科舉人們各自都有真材實料,比如徐彥琦,力大過人,乃是此次武舉中唯一可將百斤大刀揮舞虎虎生風之人。
還有一個叫李萬兩的,名字俗氣,長得也俗氣,然人不可貌相,這小子雙腿用的比雙手還要靈活,在諸武生之中也是無人能及,許多武生都是佩服不已。
如同李萬兩這等有一技之長的武生雜者無算,但是同期之內,徐彥琦卻仍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他雖然敗於鄭冠之手,但卻連獲武科大刀、拳腳和步射三門冠軍,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在崇禎看來,這些人都是今後可以培養成朝廷死忠武將的好苗子,沒準裡邊兒就有幾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名將。
大約在殿試後的第三日早晨,皇城內外各門以及各大街小巷都被禁軍和有司差役們貼滿了佈告,相關的消息立時也是滿天飛。
“...文舉,欽點一甲第一名,夏完淳;一甲第二名,黃淵耀;一甲第三名,瞿昌文...二甲第一名,候玄演;二甲第二名,徐錦華...三甲第一名,杜登春;三甲第二名,候玄潔...”
“...武舉,欽點一甲第一名,徐彥琦;一甲第二名,李萬兩;一甲第三名,戚元功...二甲第一名,戚元輔;二甲第二名,董事昌;二甲第三名,韓忠...三甲第一名,劉可貴;三甲第二名,吳中胤;三甲第三名,齊天良;三甲第四名,戚元弼...”
殿試放榜之後,這三年一度的科舉大試暫時也便是告一段落,前來觀榜者雖然有嗟嘆惋惜之人,但大部分都還是面色如常,各自恭賀,相敬如賓。
畢竟,在殿上自己面對皇帝和主考時表現成什麼樣子,各自心裡都明白得很,其實很多人在成績出來以前就可以大致猜到自己的排位,面對這個結果倒是也說不上意外。
“恭喜恭喜,完淳兄登頂龍門,可喜可賀啊!”杜登春見夏完淳看着榜單發呆,當下也是抱着結交的意思上前問好。
卻不料,夏完淳好像根本沒聽到他說的話,根本不爲所動,杜登春窘迫不堪,心中自是有些怒意,這個時候,瞿昌文趕緊笑着出來當和事佬,說道:
“杜兄名列三甲小狀元,也是才識淵博,昌文佩服。”
“哪裡哪裡。”既然有了臺階下,杜登春當仁不讓的踩下來,連連擺手,訕笑着道:“昌文兄登臨一甲,想必日後作爲定然不低,到時候,可不要忘了小弟我。”
“杜兄沒聽過一句話?寧做雞頭不爲風尾。眼下,我瞿昌文便是鳳尾,而杜兄你纔是雞頭,今後仕途還要靠杜兄幫襯纔是。”
“哈哈哈,互相幫襯,互相幫襯!”
杜登春開懷大笑,徹底忘了方纔的不愉快,離開之後又去找同爲一甲第二名的文榜眼黃淵耀,相談甚歡。
其實這次的結果還是很讓人不理解,殿試的時候,崇禎皇帝在面對瞿昌文所提“實心行實政之策”的時候,面有意動,聽夏完淳說奏對的時候卻面不改色,這就已經讓人心有所思。
其實不僅張瑞圖,就連倪元璐和方逢年也都覺得,瞿昌文該是此次的文狀元,然而誰能想到,最後崇禎皇帝欽點的文狀元並非瞿昌文,竟然是那個衆人覺得言論有些過激的夏完淳。
身負幾名主考和禮部各同考官員厚望的瞿昌文卻連第二名都沒有,堪堪保了個文探花的位子,倪元璐聽聞消息以後,也是搖頭嘆道:
“這帝王心思,實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在衆人爲殿試成績奔走相告之時,崇禎皇帝卻和董琦、王先通兩人在內閣單獨召見了一個階下囚,正是前些時日被下獄的逃兵鄭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