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鍛子,今朝敗於我二人之手,你服還是不服?”
高傑指着精疲力盡倒在地上的劉宗敏,以早先他曾做過的鍛工爲名相稱,譏諷嘲笑之意,表露無疑。
這話與先前崇禎皇帝發詔令李自成歸順朝廷,並許之以驛站長官之位有相似之處,高傑這麼說,是有借鑑皇帝和夜郎自大的成分在其中。
不過戰事已定,打勝的一方自大些倒也無妨。
此時,宣大兩路明軍已趁勢擊潰劉宗敏所部大順軍,除此之外,還有自臨汾、浮山一帶聞訊趕來的幾支明軍,旌旗蔽空,人馬嘈亂,正“嘩啦啦”的向已經潰敗的大順軍追殺過去。
大順軍一戰失敗,兩員主將,一人先逃,一人成擒,餘者各部更是兵敗如山倒,除一些零星的抵抗之外,再不能有效的組織反攻。
進攻時他們的人數優勢,在現在看來,倒成了累贅。
劉宗敏向山樑方向望了望,見不多時前率老營佈置在那裡的李過早已消失無蹤,沒什麼意外,低着頭呵呵冷笑一聲,道:
“翻山鷂,你問權將軍我服不服,這還不是怕我,懼我嗎?”
白廣恩喲嚯一聲,心道是這個賊子都這般模樣了竟還在逞口舌之快,作勢欲打,卻被高傑在一旁拉住,後者笑笑道:
“劉宗敏,你說的不錯!”
“本候確是曾打心裡畏你,懼你,畢竟你權將軍、汝候的名號,誰人不知又誰人不曉?若是這姓白的聽了,怕是要屁滾尿流纔是。”
高傑說到這裡看了白廣恩一眼。
白廣恩沒什麼反應,不過頃刻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又都化作無奈,這高蠻子舌尖嘴利的,行事也常有暴躁易怒,莽夫之舉不少,不過他這話說的倒是讓前者無言以對。
就算是追隨五省總督陳奇瑜剿賊這三年,白廣恩其實也還是從前那副性子,見便宜就上,有好處就爭,遇事第一個帶着大同軍跑路走人。
這些小聰明不說高傑打心眼裡煩,就是其它的各處軍將們,也是常有風言風語,白廣恩臉皮厚,一向不當做什麼事。
實打實白廣恩打算爲了大明朝拼命的,至今就只有三回。
一是崇禎十五年與高傑鬧矛盾之後退回潼關,孫傳庭沒有懲處,反而信任他,讓他暫時統領自己嫡系的秦軍火車營,還在諸將面前說他白廣恩驍勇過人,是員良將。
二是崇禎十七年,被李自成逼迫成走投無路的白廣恩,只好綁縛李巖再次投奔朝廷,崇禎皇帝直接委任他做大同總兵。
三就是今天,白廣恩是真的豁出性命,本來他以爲自己死定了,以爲要跟着高傑爲了朝廷戰死在這汾南,還在後悔沒早早討個老婆,生個兒子也好給白家延續香火。
只不過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場他們宣大兩路不過四萬餘人,竟打贏了號稱二十萬的大順軍,自太原大捷以來,這又是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捷。
現在回頭想想,白廣恩倒是覺得對不起崇禎給他的這個爵號和大同鎮守總兵官的重擔,叫這高蠻子叨叨也沒什麼,現在他倒是沒那麼怕高傑了。
兩人這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如今又有了過命的交情,真實情感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纔會知道了。
高傑又繼續說道:“現如今不同了,現在的大明不再是三年前的大明,你們也不再是三年前了,你敗了,大順亦將要隨你而亡,明年的今朝便是你的祭日!”
“我敬你是條漢子,有什麼遺言,說吧。”
聽見這話,劉宗敏顯然很意外,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傑,又看了看靠在一旁大喘氣的白廣恩,若有所思的道:
“闖王逼走了你們,真是不該。”
多餘的話,劉宗敏沒有再說,他只是說讓高傑和白廣恩幫他留意一下斷後那幾個老營,若是有可能的話,這些都是好漢子,保住他們一兒半女的,不能叫他們絕了後。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早早跟我降了朝廷,豈不美哉?”劉宗敏已經被押縛前往京師,白廣恩從石頭上跳了起來,看着正在收拾戰場的明軍,頗有些惋惜的道:
“這姓劉的也是條漢子,可惜非得和朝廷作對。”
崇禎二十年八月,劉宗敏、李過率二十萬大順軍得到城內細作情報,忽然圍攻只有四千餘人把守的襄陵,一舉破城。
破城之後,二人趁勝追擊,欲要包了正在內鬥的宣大兩路明軍餃子,再順勢拿下臨汾,不過卻遭遇到明軍頑強抵抗。
與此同時,保定總兵馬爌、真定參將戚元輔等人分別率部馳援,加之宣大明軍奮勇向前,竟是反敗爲勝,大破順賊。
第二天,高傑、白廣恩、馬爌、戚元輔等人收復已經是一座空城的襄陵,但城池已毀。
他們發現,城內原本囤積諸多的糧餉、軍械要麼毀壞殆盡,要麼被賊捲走,幾乎無有所剩。
李過在離開之前,曾糾集參與大順軍,強行將城中數萬百姓搬遷離鄉,據一些僥倖留下來的幸運兒所說,當時真可謂是哭嚎漫天,到處起亂。
官軍入城以後,面對已經早不再是原本模樣的各處,一片的靜默無聲,尤其宣大兩路明軍,更是難受的低下了頭。
至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白廣恩和高傑兩人,此時卻是騎着馬並肩站到一起,沒了往日一副生死仇敵的模樣,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二位大帥,以如今城內之情形,末將覺得襄陵已不可守。”戚元輔一見這種情形,也不知道眼前這兩位如今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覺得不能在此處就留,便又是說道:
“在新督師到任之前,我們最好還是將城內百姓遷到臨汾城中暫居,至於這剩下的糧草、軍械,雖所剩不多,也能運則運吧。”
“此次大捷之得損已上呈京師,然如今城內情況也不得不報,可這等事說於吾等武將之口,難免使人不利。”
“所以我們要儘快報給臨汾練撫臺知道,若京師不撥新的軍械、糧餉,難免軍心動搖,二位大帥要早做打算,這些不得不防啊。”
聽到這裡,高傑猛地回頭看了一眼,而後又轉過身淡淡說道:“朝廷定會有新的供應下來,就按你說的去辦吧,但要記住,不得強令百姓搬遷離鄉。”
戚元輔畢竟纔是二十剛出頭的年輕後輩,自然不比高傑久經沙場累積起來的那般戾氣,被那一眼瞪得渾身一顫。
聽了回答以後他驚訝不已,趕緊抱拳說道:“大帥放心,我戚家軍向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高傑回頭看了一眼餘者主將,沉聲道:“你們記着,就照如此辦理,給練撫臺送一份文書過去,看他怎麼說。”
白廣恩心道真是奇了,若是按這高蠻子以往的脾性,方纔必是少不了對這戚家的後生一通責罵,見這廝脾氣改了一些,也是嘖嘖稱奇。
最後聽了戚元輔話中的“戚家軍”,白廣恩這纔回頭看了一眼,頓時睜大了眼睛,這小子可以啊,眼看着怕是有小兩千人的規模了。
這時候高傑已經先行離去,白廣恩上前拍了拍戚元輔的肩膀,笑着對他說道:“小子,你行,和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我還到處亂竄呢!好好整,你可不能辱沒了你們戚家的名聲啊!”
“哈哈哈。”
說完,白廣恩毫無上官架子的大笑幾聲,追上前幾步趕上高傑,二人並排而行,似乎在有說有笑的說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