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出了什麼變故, 但既然康熙爺找我,那我是無論如何要去的,除非我不想活了。跟在李德全身後, 腦子裡還在回想, 剛剛老十他們的表情。
今早上, 書屋裡就死氣沉沉, 每個人都好像有說不盡的心事, 四爺也來了,死死盯着我,彷彿我長了翅膀, 會飛走似的。
昨天下午我們在涼亭見面還好好的,我幸福的都快要膩死了, 可今天?看得出他有話要對我說, 可又似乎沒想好, 總之,他來來回回的踱步, 都快把我折磨瘋了,真想一把拉他出去,問個清楚。
但今天氣氛太詭異了,我不知道我衝動的舉動會不會害了他,如果他覺着要單獨對我說什麼, 他應該會有辦法不着痕跡的告訴我, 所以, 我拼命拼命的忍着、等着。
老十萎靡的就像變了個人, 空洞得像沒了魂魄, 看着我的眼神幾乎含着這一種絕別和悔恨,按理說, 他馬上要出去開府建衙,應該眉開眼笑纔對,要搞得這麼生離死別一樣幹什麼呢。
老十三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唉,這是他們的通病,總是想說又不說;十四的臉冷的嚇人,似乎誰欠了他多少陳年舊賬沒還,他又死活討不回來了……
李德全進來說要帶我去見皇上的時候,整個書屋的氣氛就詭異到了極點,平時一羣猴子樣精明、比鳥還聒噪的人,今天都像吃了啞藥。
我走出門檻,回頭看了看他們,憂慮刻在了每個人的臉上,四爺的眼裡竟然隱有淚光,我簡直懷疑李德全是不是牛頭馬面,而我正踏上了鬼門關,是臨終一刻,產生錯覺了。四爺的淚!
李德全剛剛宣旨說的是,皇上有個算術的問題,要找我談談,這也沒什麼,雖然說不是很合常理,那麼多大學士不找,卻來找我;但如果說他有點見識,那找我也沒錯,這數學,我確實不比他的任何一個大臣差。
說實在話,我並不十分怕康熙,除了第一次見他,他差點打死一個小太監,其他時候,他看起來還算是蠻慈愛的人,而且因爲我懂點數學,多少對我還有點另眼相看,可四爺他們……,忐忑不安!
路不遠,李德全一路無話,但顏容舉止間對我很客氣,我看不出什麼端倪。不想了,反正再走幾步路就知道答案了。
這是我第一次踏進乾清宮,也是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叩見康熙,好像以前每次見他,都是夾雜在一堆奇奇怪怪、雜亂無章的場景裡。或許是他們剛剛的神情怔住了我,又或許是這兒畢竟是大清最至高無上的地方,而要見我的人是大清最至高無上的人,心裡忽然也深深有了些恐懼。
“奴婢叩見皇上,皇上吉祥。”我低着頭,深深福下身去,眼角都不敢擡。
“起來吧!”康熙淡然道,“知道朕找你來有什麼事嗎?”
“奴婢謝皇上,回皇上的話,李公公剛剛宣皇上的旨,說皇上要召奴婢談算術。”我小心翼翼地邊回話,邊站直起來。
“擡起頭來回話吧,呵呵,……”康熙爺好像心情還可以。
我緩緩擡頭,寬大的几案上放着大疊奏章,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明黃色的錦緞朝服,胸前、兩臂都繡着正龍,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八章綴在其間,康熙爺正襟危坐,尊貴無比,給人一種無言的壓迫感,盡顯王者氣度、皇家威嚴。
印象中他好像是八九歲登基的,那他現在應該是四十八九歲吧,不過看起來最多四十出頭,不知是不是用了什麼延緩衰老的宮廷秘方。康熙爺平時眉目之間不怒而威,但笑起來時,卻似一縷春風掃走冰寒,溫暖慈愛。此刻,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也稍微放鬆了些。
“朕,……上次的問題你還沒答呢?”暈倒,什麼問題啊,難道皇家的人說話就一定要這麼費勁嗎,哪怕是對着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對他們沒有半點威脅的人?
看着我茫然的樣子,他緩緩說出四個字:“勾、股、定、理……”嗡,腦子急速運轉,還是這個問題,還有完沒完了。
往事歷歷在目,我自然是懂得,但上次那個情形,你這個老江湖難道會看不出來。我說懂,那是火上澆油;我說不懂,那是欺君,我說得模棱兩可一點有什麼不可以,最重要的是,我懂不懂礙着你什麼事了,你抓住我這個小辮子不放,一定要定我個欺君之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難怪四爺他們那麼爲我擔心。轉念一想,難道康熙要殺我,所以,他們那麼焦急又無奈?
所有念頭都在電光火石間轉過,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不過我還沒開口,他已經又笑了出來,但不知道爲什麼,只要他笑,我就會放鬆下來,笑就是心情好吧!
橫豎一死,而且我總感覺他不會殺我的,直覺。
“奴婢回稟皇上,勾股定理,奴婢最近在尚書房經常溫習。”
“哦?……”他明顯知道了我在避重就輕,但也沒有再追問,總算過了一關,沉默了一炷香的時間,“你的算術,確實不錯。”這是誇獎嗎,叫我來就是爲了誇我這麼一句,就不能直接來個重點嗎,我感覺我就像被貓抓住的老鼠,吃之前先要被戲耍一番,這種要死不死,比起一箭穿心,不知難受多少倍,我的心就像放在溫火上慢慢燉着……,“奴婢謝皇上誇獎!”
“恩,你們的李師傅很賞識你,說你冰雪聰明,”唉,雖然我很喜歡聽讚美,但現在請快點說正題吧,洗耳恭聽!
他又很不經意似的問,“阿哥們,與你處的都不錯啊?”這是正題嗎?與阿哥們處的不錯?你在懷疑我的操守?突然想起了他,心裡溫暖並沉靜下來,無論如何不能因爲我連累了他。
我揚起頭,直視着康熙深邃的眼睛:“奴婢回稟皇上,阿哥們勤奮好學,對數學興趣濃厚,與奴婢處的不錯,也確有其事,但奴婢與阿哥們清清白白,君子之交,如果皇上懷疑奴婢的操守,皇上可以賜死奴婢,奴婢心直口快,請皇上贖罪。”我把命都賭上了,還不能堵住你的嘴?可我果然低估了康熙爺。
“呵呵,這樣啊,朕,想把你賞給十阿哥?”
我一陣語塞。姜果然是老的辣,我是無論如何鬥不過他的,什麼叫連推帶打、借力使力,他是把握的爐火純青,康熙爺果然是個中高手。
若是沒有今早的詭異,只怕我已經“不好”兩個字脫口而出了,可現在,我沒吃過豬肉、豬跑總是見多了,尤其是今早上四爺、十爺他們的神情浮上眼前,我不得不多想,而且必須得往壞處想。
我如果說“不好”,除了違抗聖意這條死罪,只怕還會不小心把四爺拖下水。不好?那你喜歡誰?老四?十三?十四?如果說“好”,那麼他是不是又要懷疑我和十爺有什麼曖昧,畢竟昨晚發生了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宮裡有無數的消息網,可我總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人,所有的信息來源,以前是小桃,現在加上四爺他們,可今早他們什麼也沒說。網絡是要刻意積累的,我本來沒就興趣也不擅長,有幾個人陪我打發時間,足矣,但現在終於知道了它的重要性,昨晚肯定發生了什麼。與我有關,但我不知道。
最讓我着急的是,如果他不是試探,而是真要我嫁,那我怎麼辦?四爺憂心的是這個嗎?那老十爲什麼也難過,他對我那麼好,要娶我也用不着難受成這樣啊?腦子裡一團亂麻。
“恩?”他已經向我踱步過來,李德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越來越近,急中生智。
“奴婢謝皇上擡愛,但奴婢身份卑賤,只怕辱沒了十阿哥。太后春秋正盛,她老人家對奴婢寵愛有加、恩同再造,奴婢願意一生一世伺候太后。”
我低着頭,不卑不亢一氣說完,還沒來得及擡頭,他已經踱到了我的跟前,一把捏起了我的下巴:“你倒果然精靈……”犀利的看着我,眼底壓着怒火還有——慾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襲來,我和他的臉近到、近到鼻息可觸。我激怒他了!他是明君,是智士,是長者,是四爺的爹,可我幾乎一直忽略了他的另一個身份——男人。
還在震驚中,他已經把我抱進了懷裡,眼前一黑,嘴脣已經印了上來,舌尖翻江倒海,像在拼命發泄、探究或證明着什麼。天旋地轉,我的反抗在他的臂膀裡消失於無形,我全身繃緊呆立在他懷裡,直到他鬆開手,直直地看着我,我也一動不動看着他。
小桃有一次曾笑語,“宮女都是皇上的女人”,她當時還跟我神秘兮兮地說,如果被皇上寵幸了,就是答應、常在什麼的了,還告訴我哪個娘娘以前就是宮女,我當時一笑至之,還取笑她是不是想當娘娘了。
我從來沒想過康熙爺會對我有這個想法,我一直是把他當成千古一帝、一代偉人在景仰着。葉子的年齡和他相差了有三四十歲吧,當爸爸都有餘了。
但年齡在宮裡根本不重要,皇上要你,那就是你無上的光榮。我從沒真正把自己當過宮女融入過這個皇宮,我的心是自由的,可對皇上而言,我是葉子,是宮女,是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要我,可以把我賞給別人,甚至可以殺我,但絕不能是我和別人有私情。
我揣測了一上午的東西,現在終於知道了,這纔是四爺他們擔心的。四爺?
“皇上自重”我猛退一步。
他看着我,眼裡糾集着濃濃的挑釁、佔有、試探、曖昧還有一絲憤怒,被強吻的是我,他?轉瞬恍然,他一生的女人中,哪一個不是拜倒在他腳下恭迎獻媚,我的麻木就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再難看的女人,在心愛的人面前,也會綻放出光彩,可是再漂亮的木頭,她還是木頭,而剛剛,我就是那個木頭,以康熙爺今日的驕傲,他是決不會要了一個心裡沒他的女人。
“你下去吧!”他聲音淡然,但意味……
“奴婢告退!”我轉身快步退出,但背上感覺到了灼熱的目光。
一陣快步走出康熙爺的視線,兩條腿突然虛脫了一般,渾身沒有一兩力氣。陽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沒有一絲風,可我的心卻快凍成了冰。遠遠看到迴廊拐角處的四條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但我只想回自己屋裡,什麼話也不想說、心焦力瘁。
可是,走近看見四爺,眼裡像要泣出血,腦額上青筋突兀,拳頭緊握,不知道有沒有掐出血來,他心裡的煎熬定是勝於我百倍。我若是這麼一聲不吭的走了,他……
“怎麼樣?皇上和你說什麼了?”老十迫不及待地握着我的手問。我怎麼說?
“皇上沒說什麼,就是問問一些算術上的東西,”我擠出一點笑容,“我們玩個咬耳朵的遊戲。”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已經扯過了老十的耳朵,低聲說:“我很好,不用擔心我。”拉過十四:“我很好,真的沒事。”湊到十三耳邊:“我很好,幫我照看四爺。”四爺,附到他耳邊,“我很好,晚上書院見。”我若是不給他個交代,他只怕要折磨死自己了。
“奴婢告退”,我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快步離開。可噩夢似乎還沒有結束,迎面小順子來了:“葉子,太后宣你去。”我無聲的跟着他,直到兩腿一軟,攤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