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流逝,一眼三年。過去的一切不願和不甘已經漸漸淡去,不再抱怨,不再憎恨,淡淡的心境,那股欲要離開的意志卻越來越堅決。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殘雪暗隨冰筍滴,新春偷向柳梢歸。夜涼,如水。乍暖,還寒。紫金精雕的香爐上輕煙嫋嫋,飄出的怡人薰香若有似無地飄蕩在羅帳內,絳色薄紗罩着一牀軟榻。軟榻之上,斜倚着一個清雅出塵的少婦。
只見她鬢雲亂灑,酥胸半掩,一身的冰肌瑩徹。顏如玉,氣如蘭,長眉連娟,雙瞳燦如春華、皎如秋月,脣色朱櫻一點,含嬌半倚,海棠標韻。
她在等待。今晚,他應該會來吧?一如既往的。思緒有些飄渺,再憶往昔,恍然若夢。
她在等,一直在等,一等再等。她知道,他也在等。不過,兩人等待的東西卻是截然不同的。她渴望的是呼吸眷戀的自由空氣,翱翔天地間與奇花異草爲伴行醫救人,而他,等待的是她肚子裡的消息。他不知道,他無需再等待,因爲不管等待多久,等來的終將會失望。
思及此,席容心中微微萌生了一絲歉然,卻絲毫沒有點滴的悔意。
被人無限寵溺包容着的日子,肆意妄爲的玩樂的日子,都已然是昨日黃花。
往事不可追。
一年之中,他在府中的日子寥寥無幾。
所謂夫妻之間,相故如賓也好,相敬如冰也罷,始終維持着一種互不打擾的狀態,轉眼三年,無言之中,成了約定俗成的相處默契,就像她知道他今晚一定會過來一樣。
只是——
如果她是冷的,那麼他便要比她還要冷上三分,就算夫妻行房之後,他留下過夜的次教也是屈指可數的。
其實,他並不瞭解她。可是,她又何曾瞭解他?或許只是從未想過要去了解。。。。。。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精通醫術吧? !不然也不會因爲等不到她懷孕的消息而陸續找來好幾個大夫幫她檢查身體。當然,他們都不會找到不能受孕的病根,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緣由,沒有人比她自己更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只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其實,她並不怎麼在意他今晚是否會過來,她更想知道的是:他究竟還會等多久?
等了一年又一年,他還會繼續下一個年的等待嗎?已經,他也不算年輕了,再過三個月,就是他二十五歲的生辰,別的男子在這個年紀,早已有諸多兒女環繞膝下了!
等到他絕望而決定納妾進門,那麼就是她準備離開的日子。心中那份預感越來越濃烈,好似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了。
夜色越來越濃。她的眼皮沉下,美目也惺忪了起來。
一雙黑色靴子邁着無聲的步子踏 ? . 進寢房之門,牀前的輕紗因爲入室的微風而輕輕揚起。
安中磊微微一愣,眸色因爲眼中看到的美景而幽深了起來。他的妻子倚着牀頭而眠,身上的薄紗掩不住濃濃的春情。
她在等他。
又好似隱約與往昔有些不同,因爲那瀲灩紅脣邊那一絲勾起的笑意,就連眉眼都透着幾分盈盈欣喜,如此不設防,透着幾分嬌憨。
安中磊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容顏。
她做夢嗎?是美夢嗎?他很少看到她笑得如此溫暖,可是,如果她知道今晚他帶回府中的那個女子,或許就再也笑不出來吧?
再過三個月,就是他二十五歲的生辰了。成親三年,自從那次意外後,她的肚子始終音訊全去。二十五歲,不算年老,卻也不再年輕。
他需要一個繼承人。
香爐裡的煙香依舊濃郁,可是縈繞在他鼻尖的香氣全部都是她沭浴之後的馨香,不斷侵襲衝撞着他的神經。心微熱,下腹瞬間滾燙了起來。
粗糙的大手順着撫過如雪的香腮,滑膩的脖頸,沒入淡紫繡蝶的兜衣中。另一隻手脫去腳上的錦靴,翻身上牀,健壯的身體覆上。。。。。。
席容瞬間清醒,陡然睜開惺忪的睡眼,不過只是一瞬的驚惶,瞬間湮沒,因爲太過熟悉,所以並不再抗拒。他的索歡,是天經地義的;她的給予,也是天經地義的。一切都應該是順其自然,雖然她的心中只有“習慣”二字。
可是——
“嗯。。。。。。夫君。。。。。。燈火。。。。。。”她依舊消受不了他如火的眼神,也怕在這讓人失控的歡愛中泄露了自己的心情,所以每次歡愉她都要求熄滅燈火。好似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一絲絲安全感。
覆在她身上的健碩身軀微微一怔,全身因爲她的低吟而緊繃着,汗水順着他的臉側滴下,掉落在她潔白的頸項邊。
燭火瞬間熄滅,房中陡然漆黑,唯有一室的曖昧醞釀,越發火熱,直至失控。
嬌喘,低吼。
黑暗裡,他們合二爲一,感受着彼此的渴望。
他向來不是一個重欲的男人,但是他喜歡她的乾淨,好似一朵長在空谷的幽蘭,冰肌玉骨,澄澈無暇,不染纖塵。更重要的是,她不會糾纏他,更加不會因爲他常年不在家中而有所怨言。
這一點,對他來說很重要。所以即便是娶妾,只要她依然守己,那麼她還是他的妻子。這一點,不會改變。
慾望節節攀升,衝至九霄。身體驀地戰慄,一聲咆哮,他在她的身子裡灑下灼熱的種子。
滿足之後,他從她的身上翻下,躺至一邊。耳邊聽到的,唯有各自狂禮的心跳聲。待到氣息平穩,一切歸於安靜。今晚的他,似乎留得有些久。。。。。
閉着眼晴,席容心中漫無邊際地想着,藕臂露於錦被外,擁着在胸口,香肩上佈滿淋漓汗水。
許久。他才起身着衣,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之後,才微微側首看着她,“明天,我就會納新妾入門 。”聲音波瀾不驚的,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沒有絲毫的欣喜。
乍聞言,席容身體一僵,雙手攥緊了錦被,隨即又柔柔地放開,“。。。。。。嗯。”語氣也是雲淡風清,好似事不關己。
或許是因爲她的聲音太過淡然無謂,安中磊不禁側身蹙眉看她,企圖在她的臉上看到幾許不願,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是的!即使熄滅了燭火,但是他是練武之人,能夠夜間視物,所以依舊可以看到她每一分的表情變化。
每一次歡愛,她都是閉着眼晴的。是因爲害羞吧?有時候在想,能讓她秋水雙疃中染上慾望的色彩,又是另一番醉人的風情了吧?
可是此刻,隱隱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臉上散發的淡淡喜悅。可能嗎?或許只是錯覺!哪個女人會欣喜於自己的丈夫納妾的?
看着他僵立不去,席容心頭微微一突,“夫君放心,我們。。。。。。會好好相處的! ”
“那就好。”不再深想,或許她早有心理準備的緣故才如此大度的吧?
“夫君慢走!”她柔聲道。
“嗯。”安中磊微微點頭,邁步離去,驀地又頓下腳步,卻沒有回首,“你。。。。。。還會是你。”說完,推門而出。
“呃―”席容還未回神,人就已經不見了。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指的是她的地位嗎?如此說,可是爲了要她安心?其實,她一點都不擔心,因爲這一切都是她的選擇。這一天,她足足等待了三年。
此刻,對他心中的那份歉疚又深了一層。
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耳邊,席容才懶懶地起身,“進來吧!”
“是,夫人!”房外等候的秋紅推門而入。這三年來,每次大少爺來一次,少夫人便會沭浴後再睡覺,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水霧氤氬。空氣中浮動着濃郁妖嬈的謦香。
席容坐在浴桶中,臂靠着桶沿,輕閉着雙眼,讓那溫暖沁人的舒爽化去一身放縱後的痠疼。
秋紅拿着絲絡幫她擦着脊背,看着閉目小憩的主子,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席容依然閉着雙目,額頭沁出顆顆微小的汗水,在燭火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聞言,秋紅停下手上的活兒,雙手將絲絡握得緊緊的,“夫人,我聽說大少爺今晚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了一個陌生的女子一同回來,你知道大少爺從未帶女人回來,這一次。。。。。。”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席容截斷她的話,淡定的語氣,沒有一絲戒備不安,“那是夫君即將納入門的新妾。”
“什麼!”秋紅驚呼道,隨即又覺得自己有點失態,稍稍整理情緒道,“夫人,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一點都不擔心嗎?”
席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繼續隱瞞自己的心意,“。。。。。。擔心無用。更何況我多年未育,無子,已經算是犯了七出之一,夫君納妾也在情理之中。”對於這個算是孃家的丫頭,即使相處了三年,還是難以交心。
看着她好似事不關己,“夫人,秋紅早就提醒過你要防患於未然呀!現在可怎麼辦呀?!”那焦急的臉色好似自己就是當事人一般。
“順其自然吧。”席容輕聲道。這叫皇帝不急急死見太監嗎?或者叫做落花早已有他意!其實從秋紅來的第二年開始,她便知道她的芳心暗許。她不知道秋紅是否會屬於這裡,但是決定離開畢竟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所以她隱瞞了自己的心意。
她的順從看在秋紅的眼中變成了怯懦,“夫人,你可別尚未交手就先認輸了!放心吧,秋紅一定會幫助你的!就在剛纔,我還刻意路過傾秋院瞄了一眼,雖然那個女子長得還有模有樣的,但是看起來柔弱得不堪一擊。所以夫人,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聽了一長串的鼓舞勸慰,席容終於睜開了眼睛,她輕掬了一捧溫水,移到脖頸邊,水珠悉數在指尖遺漏,順着姣好的鎖骨,再次滑入浴桶之中。“秋紅,我答應了夫君,我們會好好相處的!”就算相處,也不會有很長的時間了!等了三年,這一刻,終於來了。
“夫人,我說了那麼多,你怎麼就一點都不在意呢?”秋紅急了,語調裡帶着一絲怨懟,好似恨鐵不成鋼,又似乎在責怪她的軟弱,不戰而降。
席容睇了一眼她惱慍的模樣,“幫我更衣吧,水有些涼了!”
“小姐!”看着她依然故我的模樣,秋仁直跺腳,卻無可奈何,“夫人,就算你現在沒有孩子,並不代表着以後就一定沒有孩子呀!”說話間,微微衍生了幾分心虛,管幾何時,她牀幸着自己夫人的不孕,因爲這代表着她能夠獲得某些契機,一嘗心中夙願。畢竟貼身丫鬟被收入房做小妾也是時有發生的!
席容沉默,潔白的雙臂無意識地玩耍着浴桶中開始慢慢冷卻的溫水。
秋紅繼續勸說“夫人,你想想呀!如果新妾進門得寵,再生下一個兒子,那麼夫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以後,就算夫人產下了孩子,在安府內的地位依然不會穩固!”
“。。。。。。”
看着她的沉默不語,秋紅以爲她開始顧慮了,不禁再接再厲繼續道,“其實。。。。。。就算夫人你不能生育,但是可以找到一個可靠的人爲大少爺產下子息,那麼夫人的地位依然可以無憂!”
終於,席容擡首看了她一眼,“。。。。。。讓我再想想。”她口中所指的那個可靠的人說得可是她自己?她該帶她走嗎?畢竟是她親自招她入了這裡。可是關鍵是,她肯嗎?“秋紅,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安府,你會隨我一起離開嗎?”
初聽到席容對她提議的認可,秋紅心中暗自欣喜了一下,可是當她聽到這個問題之時,又不禁皺眉,疑惑的目光不解其中之意,但是,“秋紅願意永遠留在安府內,伺候大少爺和夫人一生一世。”
果然。。。。。。
席容明白了,從水中起身,邁出浴桶。
秋紅馬上拿浴巾擦乾她的身體,再遞上一件晨縷。
席容披上衣衫,“時候不早了,這裡不需要伺候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秋紅點點頭,“是,夫人!那麼你一定要好好地想想,一定要考慮清楚!萬事不要害怕,秋紅一定會幫你打敗那個女人的!”
“。。。。。。好”
話說完,秋紅推門而出。她的心,鬥志昂揚,野心勃勃。
然而,席容的心卻是波瀾不驚,漣漪不起。寢房中的空氣裡,芳香依舊馥郁。誰也不知道她在洗浴的水中都摻雜了一味藥,只要歡愛後梳洗,絕無有孕的可能!身子累極,她躺上了牀,拉過錦被覆蓋着身軀,少了耳邊的絮叨,昏昏沉沉的,很快陷入了睡眠。。。。。。
窗外,月色妖嬈,空氣卻是沁涼。
他的辦事效率總是很高,不到一天功夫,喜堂洞房一切都已然備妥。
就在這萬事俱備之時,東風卻失了蹤跡。
她的夫婿,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樣的他,她已經習慣,所以當下人安排婚禮事宜遇到問題,便會來向她請示。這次請的客人依然沒有幾個,他說只是納妾而已,沒有鋪張的必要。
他是個不喜歡繁雜熱鬧的人,就是三年前兩兄弟同時成婚,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婚宴上的人也是寥寥可數。寢樓上,席容漫不經心地看着不遠處那個院落裡張燈結綵的喜慶,心中想的卻是該怎麼離開這裡。。。。。。
今天是個好日子,天空萬里無雲,蔚藍無邊,暖風燻人。只是,安寧無幾許。
“夫人夫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那是秋紅匆忙的呼喚聲,聲音裡含着幾分警覺,幾分莫名的憤慨。
“怎麼啦?”席容眉頭微皺。
“那個女人來了!”秋紅咬牙道。
“哪個女人?”席容一時不解。
“除了那個女人,還會有誰!夫人,她肯定是來示威的,我們可不要讓她瞧扁了!再怎麼說,也該讓她知道夫人才是安府的當家主母,她應該以夫人爲尊!”
“是她。。。。。。”席容知道是誰來了,心心念念想着離開,卻忘了還要應對那個尚未謀面的女子,想起那大富人家諸多難纏的小妾,不禁頭疼了起來。
“夫人,要見嗎?”秋紅問道。
席容思量着,心中當然不願,反正就要離開了,那就藉口不適推拒了吧!“就說我昨晚受了風寒,不宜見客!”
“是!”秋紅點點頭,“我這就去把她趕走,讓她看清楚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秋紅,我並無意與她爲敵!”就要終結的日子,不想因爲那個女人的介入而橫生變故。“讓她回去好好地準備拜堂吧!”
“哦。。。。。。”秋紅暗中覷了席容一眼,心中不禁頹喪,原來夫人還是沒有堅決心意!
她咬着脣瓣,邁步下樓,告知那個女子自家夫人偶感風寒,不宜見客,不想那個女子態度卻十分堅定,嬌柔的聲音,“非見不可”四個字擲地有聲。
敏感如她,當然感受到了她柔弱中的尖銳,打罵不得之時,心中暗自氣惱,於是又轉回寢樓。 “夫人,她非要見到你不可!”
聞言,席容皺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那請她進來吧!”
秋紅再次說道,“夫人,剛纔我與她說過幾句話,發現那女人並不像表面那麼柔順溫雅,你可要小心應對呀!”並非拿她沒有辦法,只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一着走錯滿盤皆輸,不能因爲一時意氣而毀了自己精心的僞裝,得罪了暫時不該得罪的人!
“。。。。。。我會的。”
那是一個乍看溫娩嫺靜的女子,只見她步履輕盈而來,稱不上絕美的容顏,自有醉人韻味俏悄然滋生,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柳腰若似流紈素,其上環佩叮咚作響。
持重端莊,淡靜知禮。溫婉嫺淑,雍榮雅緻。這般的形容,讓席容想到自己,那個僞裝的自己。或許她的夫君喜歡的便是這般溫柔聽話的溫煦女子吧?!可惜的是,他看錯了自己。
那麼眼前的這個女子,表裡是否如一?至少在看到她恍然呈現在眉宇間的那份堅毅凌人,讓席容覺得眼前的女子並非像表面那般孱弱無依,眼底那一閃而逝的精光昭示着她的心底並不像是表面那般平靜無波。今日來訪的目的爲何?僅僅只是拜見?或多或少帶着查探的意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