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有點想哭,可還是忍了回去,也不想獨自坐在這華麗的內室,暗自神傷,便又起身出去走。
宮人們只覺得奇怪,爲何今日這麼冷的天氣,女皇卻總是在外間轉悠,卻又無人敢問,也不敢擅自跟上。
席容沿着小徑一直走,不知不覺到了一處湖上亭閣。水面早已結冰,一片銀白。獨自坐在亭手中央,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她閉上眼睛,任這嚴寒讓自己清醒。你現在,能安穩活着,已算幸運。就把曾經的笑容,眼淚,欣喜,惘悵,都當做一場夢,再莫奢望。漸漸地,她的心,重新靜了下來,如此刻的湖面一樣死寂……
到了夜間,席容獨自坐在內室的牀上,假裝已入睡。
二更時分,一條黑影越窗而入,女皇終於回來了。她的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怎樣?沒露餡吧?”一邊說着話,一邊將面紗解下。果然,那是一張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席容到了此刻,心中已無半點詫異,只是平靜地回答:“回陛下,今日還算平順。”
“那就好。”這時,女皇看見了桌上的錦盒,眼中頓時波光流轉:“這是馮野送來的吧?”
“是,這是二王爺給陛下送的生辰賀禮,三王爺今日也來過了,給您帶了宮外的吃食。”席容回答,聲音中聽不出波瀾。
女皇回頭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笑:“你今天,是不是覺得心裡有點難受?”
席容一怔。
女皇又轉過身去,摩挲着那顆石手,輕緩得如同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我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除了他們,我再無真正可信任的人。”她舉起那顆石頭:“知道他爲什麼送我這個嗎?小時候,我最愛玩的遊戲,就是下七手棋,用的不是真正的棋子兒,都是這樣的小石頭。”
她起身,從一個暗屜裡拿出一個香木盒,打開之後,裡面還有十二顆和這一般大小的石子兒。
“每一年,他都給我送一顆,我們曾經約定,當湊齊十四顆,我們會一起下棋。”女皇的臉上,再無平日的威嚴冷冽,籠罩着一層動人的柔光:“每一顆石子,都是他精桃細選之後,日日放在身上,用指尖一點點磨平銳角,然後再親自刻上名字,才送給我。”
席容低眉斂眼地站於一側,極力剋制住心中的抽痛。
“其實,你不願做我的替身,我也不願意,被你代替。”許久,女皇輕吐出這麼一句。
席容一震,不由得擡眸去看她。
她卻再未說什麼,似乎很疲憊,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朕累了。”她對自己的稱呼,又變回了“朕”。
席容明白,她不願意再提私事,便默默地躬身退下。
走到門後,又聽見她的吩咐:“無論誰問起,你都說聯今天派你出宮辦事去了。”
“是,陛下。”席容應道,爲她合上門。
宮院中,雪初落,心無聲……
日子就這麼悠悠忽忽地過去,轉眼間,已到了年尾。過年這天,舉國歡慶,女皇在宮中,大宴羣臣。而這一日,女皇沒讓席容跟着,只賜給她衣衫首飾若干,還有些精緻的吃食。她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着桌上擺着的賞賜,並未感染到多少過節的喜氣。
隨便吃了兩塊點心,便出了門,信步走到上次去過的那個湖中亭,去看雪。眼中一片蒼茫,心中亦是。此生,或許就這樣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在這宮中終老。她輕嘆,嘴角噙着一抹淺淡的苦笑。
“容忍。”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眼神凝住……
待席容轉過身時,臉上已經只剩下平靜的謙恭,她向來人行禮:“奴婢給王爺諸請安。”
馮野穿過紛紛揚揚的雪,踏入亭中,柔聲問道:“你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看雪。”她只微微笑了笑,簡單地答出兩個字。
“不冷麼?”他憐惜地想要去握她的手,她卻側身向旁邊閃了半步,臉色依舊淡漠:“不冷。”
馮野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有點受傷:“容忍,你怎麼了?”
席容垂下睫毛,並不看他,也不答話。就這麼兩廂沉默了半晌,席容又福了福身:“王爺,奴婢還有事要做,先行告退。”
語畢她便繞開他,下了臺階,卻被他追上一步,從背後抱住。“容忍,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裡,我有多想你。”他的聲音裡,有壓抑的痛。
席容在那一刻,心的某個地方,隱隱作疼。可是,轉瞬之間,腦海中卻又浮現起那十三顆圓潤的石子。閉 . .N 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深處的哀傷已逝,只留下一片清冷:“王爺,在內宮輕薄陛下的近伺女官,恐怕於理不合,還請自重。”
馮野將她的身體硬轉過來面對他,語氣急了起來:“你對我,就這般無情嗎?”
席容的嘴角,略微勾了勾:“你我之間,本就無情。”
馮野的眸色漸沉,扣住她肩頭的手,加重了力道:“你是這麼想的?”
席容輕描淡寫地挑了桃眉,反問:“王爺心中的有情之人,真的是我麼?”
馮野愣住,手不自覺鬆開幾分,席容借勢掙脫開,往後退了一大步,自嘲地笑:“王爺,你真正喜歡的,是送她棋子想與之對弈的那個人,而我,並不想做她的影子。”
輕甩廣袖,她轉身而去。不屬於她的心,她不要。寧可一世孤寂,也不要施捨的溫暖。她席容,縱使活得比別人卑微,也同樣有自己的尊嚴。
馮野怔然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倔強決絕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眼前只有漫天飛舞的雪,她的蹤跡,已不在。馮野回到鳳清殿,那裡依舊是觥籌交錯,歌舞昇平。他不聲不響地重新入座,旁邊的馮紹,並未看他,可是手中的酒杯,卻悠忽轉過半圈,才又放到脣邊輕抿。
而高臺上方的女皇,目光也透過珠簾,向這邊飄來,眼底深處,透着一點幽怨。之後的宴會,馮野一直在唱酒,不敬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敬酒,只是自斟自酌。衆人心中皆詫異,可無人敢問。到離席之時,馮野已醉,卻不要任何人扶,徑自踉蹌而去。
馮紹沒有跟上去,而是留下來,站在女皇身邊,一同看他的背影遠去消失。
“他去看過她了吧?”女皇低低一嘆。
“應該是。”馮紹回答,眸色深沉。
“那你呢?爲什麼不去?”珠簾下的笑容,有絲自嘲。
馮紹回答得很恭敬:“陛下不準,臣自然不敢再有妄思。”
“那若是聯現在準了呢?”女皇反問。
馮紹一怔。
“還是想去的吧?你們對她的念想,根本斷不掉。”女皇說完,轉身離去,背影中透出些落寞。
替身有替身的悲哀,可是誰又知燒,被替代之人,也同樣不甘願?不過是因爲長了一張和自己相似的臉,就要分走屬於自己的心。誰比誰更悲哀?
馮紹默立許久,終於還是背轉身,走向了出宮的臺附……
當晚,女皇寢宮之內,席容仍像往常一樣侍奉。現在若是無旁人,女皇在她面前,已經不刻意遮掩容貌。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着對方,就如看着鏡中的自己。初時怪異,時間久了,也已習慣。
席容遞上帕子,給女皇擦臉。
她接過的時候,忽然一笑:“你今日見過他,是麼?”
席容眼神微凝,但瞬間又恢復平靜:“不知道陛下說的他是指誰?”
女皇忽然手一緊,原本已擰得半乾的帕子,滴下水來:“你在裝傻?”
席容不答話,只是垂首站着。就這麼僵持了片刻,席容擡起眼,笑了笑:“陛下放心,除了這宮中之人,我再不會與其他人有來往。”
女皇怔了怔,也笑笑:“你倒也倔強。”
席容再不應聲,只默默將她手中的帕子拿過來,重新投入水中潤溼,再擰乾,又遞給她,神色淡定,再無半分波瀾。將該做的都做完,她便退下。
女皇獨坐於牀上,盯着燭光出神許久,又慢慢起身,取出那一方木盒,卻未打開,只是輕輕摩挲着那把精巧的小鎖,半晌,逸出一聲嘆息:“最後那一顆,你還會送給我麼?”
席容出了女王寢宮,提着一盞精巧的宮燈,穿過彎彎繞繞的迴廊,身影半籠在明黃的暖光中,分外柔美。可就在下了拱橋,忽然有道黑影,從暗處閃出來,從背後捂住了她的口鼻。席容驚恐地掙扎,手中的燈籠掉落在地上。
她被拖入旁邊茂密的襯林,對方手一鬆開,她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呼救,就被灼熱的脣堵了個嚴嚴實實。
席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在雪光的映射下,她已經認出來,他是馮野。鼻翼傳來濃烈的酒味,他唱醉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她拼命想推開他,卻被箍得根本動彈不了。
他強硬地想要撬開她的貝齒,她惱怒地咬了他一口。可儘管已經嚐到腥甜味道,他卻仍舊不放過她,將她的背抵在樹幹上,他開始隔着衣衫在她身上摸索。
無賴,流氓,她恨得想罵,卻又無法發出聲音,手也被他制住,不能給他一巴掌,只好擡起腿踢他。氣急之下的她,並未想到,此刻這樣的摩擦,極其危險。很快,一個堅硬的東西頂住她的小腹,他的手已經不滿足於只能流連於輪廓,直接扯掉她兩顆襟扣,滑了進去。
她驚喘着扭動身體想要躲避,這反而讓他得手更快,頃刻之間便握住了她的豐盈……
而這時,有巡邏的人,發現了橋下掉落的燈籠,警覺地高呼:“什麼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