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揉了揉她的臉,嘆息着吐出兩個字:“傻瓜。”
到了黎明前最冷的時候,他看着縮在被子裡的她,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隨後整個人都無意識地靠了過來。他自嘲地笑笑,不知道此刻的她,將他當成了誰。就這麼看着晨光,一點點從幽藍,到淡白,他悄然起身,在牀邊默看了她半晌,轉身離開。
昨夜,他又給她下了安魂香,等她醒來,關於他和她的一切,又會成爲一個永遠也解不開封印的夢。就讓她,一直恨着他吧。他本就可恨。
席容醒來的時候,記憶果然只截斷到馮野離開的那一刻,之後發生的事,便模糊不清。她害怕彥祖又對自己做了什麼,直到看見衣衫完好,才勉強鬆了口氣,起身下牀。可是今天過來服侍她更衣洗漱的,不是於嬤嬤,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宮女。
“於嬤嬤呢?”席容問。
“回陛下,今日一大早,她便被三殿下叫走了。”那個宮女回答,讓席容大驚,立即下令:“快去找……”
“找我麼?”彥祖懶洋洋的聲音,在窗邊響起。
“你把嬤嬤帶到哪去了?”席容厲聲叱問。話音未落,便覺得眼前一花,彥祖已經輕飄飄地躍進窗,站定在她面前。
他揮了揮袖,示意那宮女先退下,才俯下身來,和席容近距離對視,嘴角有詭異的笑:“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卑鄙。”席容怒極,一巴掌揮過去,被他握住了手腕:“又不乖了,怎麼能總是對自己的夫君施暴呢?”
“你究竟想怎麼樣?”席容簡直憎惡到了極點。
“放心,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她便不會有事,不過,她現在身受重傷,要死,也很容易。”彥祖即便說着最殘忍的話,笑容也依然優雅閒適。
“魔鬼,你真的是魔鬼。”席容恨聲罵道。
他笑起來:“你罵人的詞兒,真的很有限,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幾個,卑鄙,無恥,魔鬼……”他甚至還捏細了嗓子學她,席容真想殺了他。
“不過,你也不必糾結於是該選馮野,還是於嬤嬤,”他頓了頓,放輕了聲音,眸中如盛滿了星子,晶亮魅惑:“因爲馮野,根本不會來。”
“你住口。”席容心裡一痛,直覺地拒絕聽他說話。
他挑了挑眉:“不信麼?好啊,那我陪你一起等。”說完他竟真的搬了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神情篤定。
而她的心,卻越來越慌。馮野,會不會真的不來?不,他不會就這樣丟下她。席容扭過頭去,刻意避開彥祖的眼神,默然等待,給過她承諾的那個人。然而,清晨,晌午,傍晚,深夜,時間如漏中沙,一點一滴流逝,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席容的心,從最初的盼望,到最後的無望,逐漸涼透……
二更聲也已敲過,席容心中最後一點希冀,也被抽空,眼神徹底黯然下去,她默默等着彥祖的嘲諷。
可出乎意料,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嘆了口氣:“別傻了,睡吧。”
就這麼一句話,卻引出了她委屈的眼淚。她等的那個人,又沒有來,承諾再一次,化作了飄渺的煙雲。
“他有他的不得已。”有溫暖的指腹爲她抹去淚水,彥祖卑俯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和她對視,眸似漆黑的寂夜,深處卻又彷彿有水光流動:“經過這次,馮耀威對你,必然已動了殺心。但他應該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所以你必須更加鎮定,知道嗎?我會幫你。”
席容不想相信他,可這一次,卻不知怎麼,沒有反駁出口,只是沉默。
他在她的肩頭,用力按了按,聲音低沉:“睡吧,什麼都不要再想。”說完他便離開,並未留下來糾纏。
席容一個人怔怔地坐在牀邊許久,脣邊泛起慘淡的笑。
馮野有馮野的不得已,彥祖只怕也有彥祖的苦衷,馮紹大概也有馮紹的理由。可是她,卻對一切懵然不知。她彷彿是隻被矇住眼睛的鳥,他們會偶爾給她溫暖,給她安慰,卻從不會有人,替她解開布條,讓她看清楚周圍真實的世界。
即便她在黑暗中,撞得頭破血流,也逃不出那禁錮她的牢籠。更甚至,鎖住她的人,或許就是給過她溫暖的人。她到底造過什麼孽,爲什麼上天,要給她這樣悲涼的人生?直至窗外月落星沉,她才睡去,在黑暗中環抱住自己,淚落無聲……
第二天,馮野依舊沒出現,她卻沒有再等,恢復了正常的生活起居,珠簾下的那雙眸子,靜若止水。
而剛過晌午,馮耀威就進了宮。席容聽了通報,只淡淡地說了聲:“傳。”
今日的馮耀威,分外謙恭,先是祝賀她和彥祖的新婚之喜,然後便順勢提出,既已成婚,應前往聖山天壇,告慰先皇在天之靈。
“好。”席容應允得很乾脆。
馮耀威的眼中,暗光一閃,卻依舊畢恭畢敬:“老臣這就下去準備。”
在他告退之後,席容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這趟祭祖之行,大概就是他爲她安排的黃泉路吧。無妨,她現在,又有哪一步,不是走在火海刀尖之上……
第二天一大早,馮耀威便帶領一衆文武大臣,在鳳御宮門口靜候女皇前往祭祖,人羣中,唯獨少了馮家兄弟。
席容從容地一步步走過去,生與死之間,她已不知反覆來往過多少回,早已不怕。正待登上爲她準備好的馬車,彥祖忽然冒了出來,笑嘻嘻地攬住她:“我抱你上去。”
“殿下,這馬車是女皇御用的,您應該……”旁邊的人忙說。
他卻一擺手,狀似耍賴:“不,我要和娘子在一起,我們新婚燕爾,濃情蜜意……”
越說越不像話,站在不遠處的馮耀威假咳了一聲:“那就依殿下的意思。”既然他想陪着送死,就不要怪別人沒提醒過他。
彥祖看起來,彷彿對一切都渾然不覺,上了馬車也只顧着摟着席容調笑。只有席容自己心裡明白,他什麼都清楚,跟上來,是爲了保護她。待開始前行,席容從他懷裡掙脫,指尖微微挑起錦簾的一角,凝望窗外的景緻。
宮闕漸遠,進入市井街道,所到之處,百姓無不高呼萬歲。席容的眼中,有淡淡的自嘲。萬歲?或許,她都活不過今日。
“有我在,沒人能傷的了你。”彥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總是被他看穿心思,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笑了笑: , Y,T“無需爲我做太多,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他的眸色沉了沉,環住她的腰:“離我近些,今天一切都要聽我的話,不許犯倔。”
她不置可否,依舊看她的風景,忽然眼神一凝:在街角處佇立的那個人,儘管斗笠壓得很低,可她仍有種強烈額直覺……那是鳳歌。喘息陡然變急,她死死盯着那個身影。
“不要輕舉妄動。”簾子突然被放下,隔斷了她的視線。彥祖將她硬行轉過來,壓進自己懷裡。他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低語:“先保護好自己,其他的事,不急於這一時。”
席容伏在他胸前,手掌下他的心跳沉穩堅實,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彥祖這個人,真的太難看透。他會在你相信他的時候,傷害你。卻又會在你恨他的時候,對你好。“你究竟想要什麼?”她喃喃地問。
“要我該要的一切。”他沉吟片刻:“還有你。”當行至郊外的某處,彥祖神色突然變得凝重,壓低聲音叮囑懷中的席容:“抱緊我,不要鬆手。”
下一刻,席容便發現他們二人,已騰空飛起,而與此同時,巨響震天,有兇猛的氣浪,緊追在身後。
當席容被彥祖帶到安全地帶,她看着那輛四分五裂的馬車,不悲不喜,彷彿剛纔那輛車裡坐的,根本不是自己。
換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彥祖的眸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心疼。
而這時,馮耀威強壓住內心的惱火和失望,假惺惺地過來問陛下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