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城門忽然打開,大隊人馬奔涌而出,直殺天楚軍中。一番慌亂迎敵之中,天楚軍隊開始匆忙後撤。殺得興起的王將軍,率兵直追。可馮野卻忽然覺得哪裡不大對勁——他一直沒有見到陳閱。
營地正中央的那頂元帥大帳,暗無燈火,而且自始至終,沒有絲毫動靜。難道陳閱根本不在軍中?
馮野心中一沉,回想這幾日,除了第一天傍晚,曾經從遠目鏡中看見過陳閱,之後便再也未見過其蹤跡。之前只以爲他是在軍帳中籌劃指揮,如今卻感到格外蹊蹺。再聯想到這幾日,天楚軍近乎失去理智的進攻,該不會……
而就在此時,忽然又大批馬蹄聲,紛至踏來。馮野頓時徹底醒悟過來,大喊後撤。然而已經來不及,只聽得慘呼一聲,衝在最前面的王將軍已經被飛刃斬於馬下。
那柄飛刃的主人正是陳閱,他朗聲而笑:“馮王爺,別來無恙?”
“原來你早就設好了埋伏,前方的攻擊,不過是個障眼法,可真是巧妙。”馮野冷笑。
“過獎過獎,這是主子的計謀,在下不敢貿然搶功。”陳閱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低幽:“不過說起來,這靈感也是來源於貴國女皇啊,只不過他們是弱中混強,我方是強中混弱,這幾天跟你們打仗的,都是從西桀和東楚收來的殘軍,我自己的人,可捨不得那樣去送死。”
“難怪……”馮野點頭,做恍然大悟狀,可話音剛起,手已在背後,猛力一揮,他的部下立刻明瞭,往空中發了一刻烽彈,向城中守軍求援。
而馮野澤率領剩餘的人往後撤退,可陳閱又怎肯放過他,一聲令下,大軍殺將過來,雙方展開了殊死搏鬥。
陳閱如今是進攻一方,自然無所顧忌。但馮野卻不敢過多戀戰,邊打邊退,直到與援軍相接,便接着城牆上弓箭的掩護,火速撤回城內,關緊城門。
但這一戰,損失慘重,而且王將軍陣亡,天明國幾無還手之力,只能拼死防守。
可是陳閱似乎並無破城之心,反而在天明國被逼的疲憊不堪的時候,真正撤軍了。走之前,陳閱還遙望着城樓上的馮野,意味深深地一笑……
當馮野的戰報傳到席容手中,她看完之後暗自咬牙。好一招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彥祖分明就是故意來氣她的。
而更可氣的,還在後頭。過了沒幾天,天楚居然派了使者來到天明國,說是送國書。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在仔細檢查之後,最終還是放那使者進了境內。
可是當馮野提出要先預覽那國書時,卻遭到拒絕,那人堅持說,他們君上特意吩咐了,得女皇親啓。
馮野無語,只得派人一路監視他到帝都。
當早朝時分,天楚使者進見,將信函呈給席容。她打開之後,目光才一掃,臉頰就泛起了微紅。這哪裡是什麼國書?這……這分明是……情書!
開頭稱呼就是娘子,然後便是什麼分別之後十分想念,天天牽腸掛肚,吃不下睡不着之類的肉麻話,甚至色-膽包天地說什麼思念她的雪膚膩如玉,柔脣甜如蜜,嬌軀軟若魚……
調戲,簡直是赤-裸裸的調戲!
席容又羞又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而臺下衆臣不明所以,只以爲是己國戰敗,所以遭對方嘲笑侮辱,才讓他們一向淡定的陛下,如此惱怒。
而彥祖氣不死人不罷休,到最後還來一句,反正我曾是你的王夫,你曾是我的皇后,不如干脆我們別打仗了,重新成一回親,天明國的國土,就當做你自帶的嫁妝……
席容憤而出聲:“來人,備筆墨。”
隨後,她在紙上,恨恨寫下兩個字——“休想。”摺好密封,交還給那個使者,語氣很冷,卻還是透着隱隱的火氣:“也交給你們君上親啓。”
那使者點頭哈腰地離開之後,席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了,繼續處理政事,可耳後的紅潮,卻怎麼都腿不盡……
到了傍晚,她回到寢宮,用過晚膳之後走進院子,倚着木欄而坐,卻又不禁將那封信悄悄地拿出來,再看了一遍。死彥祖,臭彥祖。她扁嘴低罵,心中卻又不知不覺,泛開絲絲甜蜜。
其實,她又何嘗不想他?每晚睡着之前,她都在心中祈求,能再像那一夜一樣,即便在夢中被他寵愛也好。那個人,真的像永世難解的毒,就算一千遍一萬遍告訴自己不能愛,卻還是無法不愛。
席容深嘆一聲,將那封信小心地摺好,妥帖地藏進自己的襟口,離心最近的地方。擡起眼,她看向遠處的木槿樹,淺紫色的花朵,在暮色中漸漸凋零,當初夏的風拂過,嫣落無聲……
而當使者回國,將席容的回信交給彥祖,他看見那力透紙背的兩個字,就彷彿看見了當時她氣呼呼的摸樣,不禁笑彎了眉眼,心中無比愉悅。嗯,其實這樣鴻雁傳書,好像也蠻不錯的啊,雖然看起來……有點幼稚。不過幼稚就幼稚吧,反正在他家娘子面前,他一向很幼稚。
於是,從此以後的每個月,可憐的使者就得在天明國和天楚國之間往返一趟,爲他家陛下送“國書”。
信中的內容都是千篇一律的情話,偶爾他甚至還撒嬌說自己這病那痛,身體不適,要席容用柔情撫-慰。
席容無言,只能每次默默地手下信,然後默默地打發使者回去。
而天明國羣臣則以爲“國書”來往如此頻繁,是爲了勸降議和,以爲自那次馮城之戰之後,天楚軍居然大半年再沒有進犯過一次。
唯獨馮野,每次看着席容眸底複雜的神色,猜到了幾分,但他也並未道破,只在心裡暗自嘆息……
光陰如水逝,似乎只是轉眼間,就又道了冬季。彥祖的最後一封信,是在過年那天送到的,這次的信中,只有一唏話:“今年的除夕,你和誰一起看煙火?”
席容那晚,獨自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中,盛開的絢爛,淚幽然滑落。彥祖,我此刻多麼希望,身邊有你。
而此刻的彥祖,正在御花園中,伴着那一樹青梅,在雪中舞劍。當漫天煙火綻放的那一瞬間,他收住勢,靜靜地擡頭仰望,那光芒照亮了他的眸底,卻又在下一刻,再次歸於黯淡。只有她,是他心中永遠不滅的光。他閉上眼,脣邊泛開一抹苦澀的笑。
在淡白的梅瓣,寂然飄下,落進他的掌心,他慢慢地收攏指尖……
……
除夕的夜的惆悵還未消,次日清早,席容帶了香火紙錢,在馮野的陪同下,前往郊外祭拜。
在席明揚墓前,席容爲自己和鳳歌各上了一炷香,又各叩首三次,雙手合手,請求父親在天之靈,保佑鳳歌早日醒來。
馮野站在她身後,默然而立,眼神複雜。
之後,席容又前往祭拜於嬤嬤。可走近之後,她卻怔住,墳前擺着新鮮的祭品,似乎剛剛纔有人來過。馮紹回來了?席容下意識地望向馮野,而馮野眼中,也有相同的疑問。
自那次馮紹走後,便再無半點消息,如今難道已經回到帝都?而這時,馮野發現遠處的樹林中,似有一個隱約的身影,他給席容使了個眼色,暗暗指了那一處。
席容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兩人一起慢慢走過去。
那個人影大約是想逃,馮野卻出聲叫了他的名字:“馮紹你等等。”
前方的人終於站住,卻沒有回過身來,只是用僵硬的背影對着他們。當只剩下十幾步遠的時候,馮野停下,許久纔開口,聲音沙啞:“過年了,怎麼不回家?”
他……還有家嗎?馮紹的身體,微微一 ,Y, T顫,卻沒有出聲。
馮野走上前,緊緊攬了攬他的肩膀:“走,跟大哥回去。”
馮紹將臉別向另一邊,不肯看他。
而馮野在此時,卻忽然發現,他的頸側有大片傷痕,不禁急問道:“你怎麼傷成這樣?”
馮紹抵緊了脣,沒有回答。
自始自終沒有說話的席容,此刻在聽馮野說馮紹有傷時,也不禁仔細地上下打量他,接着發現了另一個異常之處:“你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