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只覺得喉嚨哽咽得難受,這個女子是安中磊的母親,曾經該是她的婆婆,也是死去那個孃的親姐姐,人生際遇,真的難以言表。
一陣風吹來,吹得牆上破紙簌簌作響,席容只聽得自己低低喚一聲:“姨娘……”
那老人身體顫了顫,徐徐地回過頭來,先是木然,隨即眼中泛起無力的複雜,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我害的。”這件事情,她心中計較了很多,很多年了,她一直很想告訴她這句話。之所以介意,那是因爲曾經她也容不下那個孩子,可誰又知道,那孩子纔是她真正的親孫,這一輩子都是笑話,唯獨老天慈悲了一次,終究,不是她下的手……
“我知道。”席容嗓子有些低啞,想來這件事情在她心中擱置了很久……
聞言,她眼中希冀再起:“可是磊兒讓你來看我的?”
席容一頓,一瞬的無言。
林冰夕知道這確實不可能,可是多少年夜夢迴,總是還有一個念想,這個念想讓她支撐到了如今。
席容心底一時有些猶豫是否該告訴她妹妹的死,想了想,她既然知妹妹早已亡故,便也不做累述了:“我得皇后娘娘召入宮,所以順便來看看你。再來,爹說娘生前一直有一個心願,就是想再見姐姐一面,可惜沒有機會了,只希望有人轉達一句她的對不起。”
林冰夕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心底有些動容:“你不恨我嗎?”
席容搖搖頭:“若是可以,我希望我從未介入過,如今都是殘敗的結局,我恨不起來,恨很累,我不恨你,我誰也不恨。”
“你這般說,終究心底還是有芥蒂的,我知你的無辜和委屈。”林冰夕低低道:“可是真的,你是我妹妹的女兒,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席容頓了頓:“其實,我並非你妹妹的親女兒,我娘叫林鳳嬌,我知你不喜她,不過真正算起來,我也該是要叫你一聲姨娘的。”
林冰夕頓了頓:“你竟然是她生的,若是如此,冰冰又如何容得下你?”自己妹妹的性格自己最懂。
“大概是假戲真做,日久生情,再加上她一直無所出吧!”席容道:“不論如何人已經去了,再談都是空餘。”
“是啊!再談也是空餘。”林冰夕道:“現在對我來說,早已沒什麼喜不喜的,過去一切,猶如夢境一樣,夢醒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孤孤單單一個。不過那個時候,無憂少女,愛恨喜怒,盛氣凌人也好,恨恨欺人也罷,終究都是不懂這人世真正的悲哀”
聞言,席容靜默,空氣中浮着淡淡哀傷。這人世最真正的悲哀不是失敗,不是一錯到底,而是孤獨,那種接近絕望的孤獨。
林冰夕默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原經爲,這一輩子爭搶,浮沉榮辱都在心中,到最後,還是她站在巔峰之上笑傲天下,那些曾經在這宮裡風光過的女人,轉瞬都成了煙雲消散。卻沒想到,原來自己從一開始就註定輸了,這一招真的夠狠,誕生之日,李美鳳便換了彼此的孩子,她苦苦爭取一輩子,都不過只是爲他人做衣裳。到最後,還要面臨處心積慮除掉自己的親兒,母子對峙,她人作壁上觀,待到兩敗俱傷,成全了人家看一場笑話。
可是,比起自己來,真正孤獨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兒子……她的孤寂早已成了習慣,他卻不該如此孤絕,這一切,莫非真的是她一手血雨腥風的報應嗎?
對這宮廷,她已死了心,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兒子幸福,從當一個外人看他,便知道他的幸福是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如今這願望,卻也如此風雨飄搖……
“容兒,磊兒這一輩子太苦,太多的迫不得已,或許他曾經欺你騙你,但對你一片真心赤誠,你可否原諒了他?我知道,以前我便知道,你愛他有那麼深……”林冰夕低低道,眼中滿是乞求。
席容的眸光顫了顫:“我去體諒他的難處,可是誰來體諒我的無辜?我和他之間已經回不去,我和他之間,若知道是那樣的開始,便不會有後來的泥足深陷。”
“我知道你心底有心結,但是人浮於事,若是相愛,又何必爲了往事拒人於千里之外,有心在一起,就足夠了。”林冰夕道。
席容搖搖頭:“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無法體驗你心頭的點滴,你也無法體會我的感受,若是因爲憐憫而重新回頭,那樣的感情又有什麼意義,再說,這些年,我最懂的就是,生活不是隻有感情就夠了,就像現在,強求而來的在一起太勉強,太累了。”
她知道她在堵她的話,林冰夕一時無語。
不想再繼續談這件事情,席容轉移話題道:“孃的話我已經帶到了,外面還有人等我,我要走了……”
林冰夕知留不下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見過她了是不是?他……還好嗎?”
席容已經走了幾步,腳步頓了頓,回頭,低低道:“我只知道他身上的傷大致無礙,至於心上的傷……”若想知道,也只有剖開他的胸膛,看着那一顆心,究竟碎成了幾片了……
……
走了門,恰好看見玉露看着破敗的冷宮,整個人有些失神。
“我好了。”席容走到她身邊,看她這纔回神。
玉露笑了笑:“那好,我們回去吧。”
只是沒想到,才走出冷宮的大門口,便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往此地而來,玉露看向那人,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不過她猜得到她的身份,該是五哥最寵愛的貴妃沒錯了。
走得近了,席容纔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很冶豔,冶豔得有些張狂,果然,態度也是那麼張狂。
一開口:“來人吶,快將此人拿下!”女子眼中光芒咄咄。
席容一怔,但見幾個侍衛就朝着她走過來。
“慢着!”玉露厲聲呵斥道:“她是本宮的朋友,你們敢動她分毫!”
那貴妃面容帶笑,話語恭敬,語調卻滿是不屑:“原來是皇后娘娘,娘娘成日待在寢宮裡見不得人,媚兒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玉露皺眉她的用詞,卻也沒有追究:“認得本宮是皇后就好,讓他們走開,本宮就要回宮了。不要礙本宮的路!”
媚貴妃似狀爲難道:“只怕不行,據聞此人身份乃是廢太后之媳,既是一上朝之人,現在進宮,行爲豈不可疑?哎呀,我原以爲她是擅闖禁宮,卻沒想到她是皇后娘娘的朋友,莫非她是皇后娘娘帶進宮來的?這冷宮是禁地,這囚禁上一朝太后的冷宮更是禁地中的禁地,皇后豈可如此輕率帶人進來,這萬一爲皇上的安全留下隱患,該如何是好?”
席容心底有些訝異這女人的放肆,不過女人能這樣的放肆,絕對是男人縱容出來的。如今她明顯是找自己的麻煩,暗地裡在場的人都看得出,她不過想給好不容易出了自己宮殿的皇后娘娘一個下馬威,以便以後更好地在皇宮樹立威信。說白了,她便是想告訴後宮裡所有的人,她雖然只是貴妃,但是帝寵甚重,權力更甚這個被皇帝厭棄的皇后。
玉露面色微凝,與其說是不願意跟她爭執,還不如說是不願意爭吵得大了見到那個男人,可是此刻,也管不得那麼多了,“她便是本宮的朋友沒錯,此刻你沒有資格插手,你也沒有那麼高的資格給本宮帶上那麼大的罪名的帽子,若是不服,便去找了他去,一切罪責由我承擔。”
媚貴妃心底眉心微蹙,倒是沒想到她竟然會爲這個女人冒那麼大的風險,此事在她看來,畢竟有太多的嫌隙,她竟然絲毫不避嫌,而且還將麻煩統統往身上攬。不過,她不會輕易敗陣的,“呵呵,皇后莫不是太久沒見到皇上,想借此機會一見天顏吧?”濃濃的譏諷之情。
她卻只是笑了笑,不以爲意:“你以爲是什麼就是什麼吧!人我要帶走了。”
媚貴妃一點都沒想到她竟然如此任由她放肆,可這樣一來,她說不得上輸,卻也絕對算不得贏,心底有些不甘,正想再發難,卻聽得身後一個沉冷的聲音道:“這裡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