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苑,席容在秋紅與繡孃的攙扶下悄然離開了芽兒的房間。
“容兒姑娘,再下去御醫院拿些草藥,你且好生休養,切忌不可亂動。“上官謹微頷首間轉身離開。
“秋紅,你跟上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席容櫻脣抿出一絲淺笑,秋紅自是領命離開,整間屋子,就只剩下她和繡娘。
“我有些記不得了,昨晚皇上可有說過什麼?或是做過什麼?”席容轉眸看向繡娘,眸光微凜。
“昨日清風苑,皇上將你扶在懷裡,我看得出他眼底的憂心和愧疚,而且他還吩咐上官謹,一定要醫好你的傷,秋紅也是他特准留下來照顧你的,他終是捨不得你!”繡娘篤定道。
安中磊,是憐憫?還是不捨?如果是後者,那你必輸無疑。席容的眸底閃過一絲晦暗的寒芒。須臾之間便恢復如初。
繡娘見席容陷入沉思,不禁輕喚着開口:“容兒。”
“沒事,如果我料想不錯,皇上今日一定會擺駕清風苑,不管多或是少,心痛就是心痛,他既然有了第一次不忍,便再也狠不下這心腸了。繡娘,我們已經熬過來了。”席容再度落淚,安中磊我會一步步走進你的心裡,再將你的心一點點的掏空,一個扼殺自己骨肉的人,不配有心。
雪,毫無預兆的飄落下來,大片的雪花似被挑破的棉絮般在空中飛舞,漫無目的盤旋打轉。
透過漫天飛雪,清風苑就在眼前,安中磊陡然止步,靜靜凝視間,雪落滿雙肩,昨日一幕猶在眼前,席容滿身鮮血,顫抖的嬌軀彷彿風中落葉。安中磊的額頭漸漸滲出泠汗,心底深處,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莫名浮出,那種驚恐,如利刃般猛的穿透了他的心臟,這一刻,安中磊猛的捂住胸口,竟不知該如何啓步,該如何去面對清風苑裡的那個女人。
“皇上。”見安中磊停滯不前,李公公忐忑走了上去,擡首仰視間,彷彿看到 了一抹晶瑩,卻只道是雪落融化而成。
“上朝。”冰冷的聲音隱着徹骨的寒意,安中磊劍眉緊皺,只覺內心痛的窒息,憤怒轉身,直奔金鑾殿,風雪中,那抹黃袍衣角翻飛,獵獵作響,那抹身影,影影綽綽,孤寂蒼涼,李學富愕然的愣在那裡,片刻回神後,緊跟上去。
……
回到鳳棲宮,楚蝶衣吩咐明月自御膳房拿了些糕點,自己則換了套相對樸素的着裝,楚蝶衣篤定,此時此刻,安中磊一定會在清風苑,她不想讓安中磊懷疑自己的真誠,便是着裝這等細節,她都要慎之又慎。
“娘娘,您要的糕點。”明月自外而入,盈盈兩步走至楚蝶衣身側。
“嗯,做的好。明月,你可猜得到,這趟清風苑,我爲何要大費周章換套行頭麼?”秋水明眸柔弱中透着一股沉穩,對明月,楚蝶衣欲以心換心,這並不容易。
“奴婢不知。”明月垂眸,恭敬開口,四個字,以弱示人,即便娘娘沒有弱到席容的地步,但也不想皇上誤認爲她有彰顯炫耀之嫌,只是皇上真的會去清風苑麼?
“是麼?你早晚會知道的,走吧。”楚蝶衣微抿紅脣,淡淡開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所謂大智若愚,說的就是明月,在這後宮,鋒芒畢露的結果只會死的更慘。
洋洋灑灑的大雪在風中彷彿斷翅的蝴蝶般雜亂無序,沒人知道,這般乾淨的白雪下掩蓋的,是怎樣的骯髒不堪的北越後宮。
風雪中,兩道身影在地上留下串串腳印,清風苑從此多事了。
清風苑,席容與繡娘等待着安中磊的到來,卻沒想到,人是等到了,可惜不是安中磊。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繡娘見楚蝶衣走了進來,恭敬下跪。
“繡娘快請起,蝶衣還不是皇后,無需行此大禮。”楚蝶衣清眸微閃,在進門一刻卻沒有看到安中磊的身影,心中掠過一絲詫異,是自己猜錯了?不過既然來了,戲,總是要演的。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見是楚蝶衣,席容雙手摁住牀榻,吃力起身,背部萬蟻啃噬般的疼痛竄至四骸,但在她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痛苦的痕跡,有的,只是無限的歉疚和恭敬。早在素庭,楚蝶衣已然泄露了她的心機,既然是敵,席容自不會在她面前有半分的越矩,亦不會讓她看到自己是怎樣的脆弱。
“妹妹快別動,小心傷口會裂開。”楚蝶衣疾兩步走到牀邊,將席容扶回牀榻,清眸中的關切之意還真看不出一絲破綻,這般演技縱是那些身經百戰的貴妃們亦無法比擬的。
“席容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席容垂眸開口,有那麼一刻,她甚至感覺到這走過來的就是姚芊羽,也難怪她可以以藝妓之身榮升國母。
“既然是皇后,對宮裡的每個人都有關心和照顧的責任,本宮來看你,也在情理之中。”楚蝶衣字字珠璣,鏗鏘有力,與之前的言辭大相徑庭,席容心中暗笑,既是來警告又豈會穿着這麼樸素,想來這不是她最初的目的。
“明月。”楚蝶衣回眸瞥了眼明月。
“這是本宮吩咐御膳房給你準備的點心,你且在這裡安心養傷,莫要急着回素庭,傷若不好,我可不準的。”楚蝶衣春眸含笑,朱脣微抿間,風情萬種。
“, ,N 席容感激涕零。”席容謙卑開口,嘴角的弧度恭順溫婉。
“感恩最好,繡娘,好生照顧席容,若有什麼需要,直接到鳳棲宮找本宮。”楚蝶衣側睨了眼繡娘,轉身一刻,蝶眸冷若寒冰,席容,真正的較量纔剛剛開始。
走出清風苑,寒風呼嘯而至,楚蝶衣不禁打了個冷戰,美眸微眯,望着眼前紛飛的白雪,玉手陡然握起,掌心的冰涼抵這風雪萬倍,安中傑,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
清風苑再次恢復寧靜,繡娘看着桌邊的竹籃,苦澀開口:“這點心不好咽啊。”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呻吟,繡娘看了眼席容,疾步走了出去,正看到芽兒雙手扶牆,踉蹌的步子,讓整個身體有如飄雪般搖搖欲墜。
“芽兒。”繡娘急忙目前扶起芽兒,心疼的看着那張紅腫的臉上浸滿汗水,這一段路於她而言該是怎樣的艱難。
“繡娘,這是哪裡呀?容姐呢,我做了一個惡夢,夢到容兒姐姐被打的遍體鱗傷,我想見見容兒姐。”稚嫩的聲音蘊含着一絲憂慮,屋內,席容已然泣不成聲。
當繡娘扶着芽兒走進房間的剎那,席容分明看到她那雙纏滿繃帶的小腿滲出鮮血。
“容兒姐,對不起,是芽兒連累了你。”看着牀榻上傷痕累累的席容,芽兒的眼淚撲簌而下,纖瘦的小手顫抖的伸向席容的面頰,卻不想碰觸的卻是一側的牀欄。
見此情景,繡孃的眼淚毫無預兆的下滑,卻強忍着沒有發出半聲啜泣。
“芽兒,腿還痛麼?”席容明眸輕閃,將眼淚全數嚥了下去,在芽兒面前,她應該堅強,她要讓芽兒知道,這個容兒姐是可以依靠的。
“不痛。”芽兒緊咬下脣,狠狠搖頭。
“芽兒,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去宸鴛宮?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看着芽兒原本清澈如水的左眼空洞無光,席容眸光如刃,暗咬皓齒,這個仇,她一定要爲芽兒討回來。
“容兒。”繡娘自是明白席容的用意,只是纔出素庭,切不可過分招搖,因小失大啊!
席容瞥向繡娘時眸光堅定,她感激繡孃的提醒,爲了報仇,她可以卑微,可芽兒是無辜的,而且,她也想知道,在安中磊的心裡,自己到底佔有多少分量?
“是陳公公叫我去的。”芽兒畏縮着開口,回想昨日的一切,臉色瞬間慘白。
“是誰打的你?”就算不問,席容亦知道芽兒的傷和納蘭盈脫不了干係,她只是確定一下,對簿公堂一刻,她不能模棱兩可。
“是……”
“芽兒,從現在開始,容姐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也再不允許有任何人傷害你,告訴我,是不是納蘭盈和那個錦兒?”席容柔聲開口,眸光閃爍着異彩。
“是,她們不停的打,不停的打,還押着我跪在碎片上,好疼,容姐,我好害怕……”還只是一個孩子,芽兒豈能不怕?看着芽兒因爲恐懼而顫抖的身體,席容不忍再問下去,轉眸看向繡娘。繡娘自是心領神會,將芽兒扶回了房間。
……
一連五日,安中磊都不曾到清風苑半步,這是席容始料未及的,以她的估算,安中磊應該不會超過兩天,心,莫名彷徨,莫名恐懼,是她的錯覺?安中磊所做的一切都歸於憐憫,就像對一隻貓,一隻狗一樣的憐憫麼?席容的心底,閃過一絲揪痛,若真是,那過往三年,自己當真是個笑柄。
推門,一股寒風陡然襲來,席容倚在清風苑的殿門,不禁打了個寒戰,上官謙果然是神醫,短短几日,除了背後的傷口時而會隱隱作痛外,她已經恢復了七八成。
雪,紛紛揚揚的飄落,毫無預兆,席容不禁挖出略帶微紅的指尖,雪落,化成滴滴晶瑩,卻沒有半絲涼意,許是心底的蒼涼比這雪白更勝,收指,席容苦澀抿脣,今年的雪似乎來的勤了些。
風雪中,一抹嬌小的身影吃力的走了過來,看着那抹身影緊護着懷裡的竹籃,席容眸光瀲灩,如果這三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與秋紅的情誼席容卻從不懷疑。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秋紅擡眸間正看到一臉蒼白的席容,憂心開口道。
“沒事,出來透透氣。”席容斂去眼底的暗淡,淡笑着開口。
“你不是和繡娘一起出去的麼?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席容在秋紅的攙扶下走回正廳。
“看我這記性,差點兒忘了,剛剛我跟繡娘一起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李公公,李公公是奉皇上口諭,傳繡娘到御書房,好像是要審理宸鴛宮濫用私刑的案子,讓她去做個證人。我怕你着急就先跑回來了,而且我聽說一大清早,宸妃和素庭的陳公公便被帶到御書房了,小姐,繡娘不會出事吧?”秋紅憂心開口,雖然與繡娘和芽兒相處之日甚短,但秋紅卻將她們當作自己的親人一般。
“開審了麼?”席容柳眉緊蹙,眸底閃過一絲疑惑,既然傳了繡娘,爲何不傳自己跟芽兒?似乎她們兩個傷的更重,更能說明一切,安中磊,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秋紅取出竹籃內的湯藥轉身之際,正看到席容將自己的背部狠倚在椅子上,殷紅的鮮血登時滲出素白的長袍。
“沒什麼,秋紅,你去幫我叫芽兒過來。”席容臉色煞白,額頭已然滲出細密的汗水。
芽兒被秋紅扶進正廳的時候,席容已然將桌上的湯藥全數喝盡,縱然她不想好的這麼快,可這是上官謹的心意,如此雪中送炭之人,席容如何也不能讓他再費心了。
“秋紅。”席容遞了個眼色過去,秋紅自是心領神會,緩向退出正廳。席容忍着背後的灼燒般的疼痛,疾走兩步扶過芽兒。
“容姐。”芽兒狐疑看向席容,其中的一隻眸子空洞無光。
“芽兒,我問你,你怕宸妃麼?”席容剛問出口,便感覺到芽兒的手瞬間冰冷,臉色慘白如紙,整個身體因爲恐懼而微有顫抖。
席容突然有些後悔,可她真的很想讓芽兒克服心裡的恐懼,只有親眼看到納蘭盈的罪有應得的下場,她才能真正釋懷。
夜裡的驚叫落淚,惡夢連連,芽兒不說,卻不代表席容不知道。
看着芽兒因恐懼而越發顫抖的身體,席容終是放棄了最初的想法,芽兒心底的恐懼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克服的,就讓時間淡化一切吧。
“芽兒,你聽好,皇上正在審理宸妃和孫嬤嬤在後宮濫用私刑的案子,繡娘已經被傳到御書房做證人去了,容姐現在也要去,你放心,不管用什麼方法,容姐都會讓納蘭盈得到應有的下場。”席容堅定開口,轉而喚秋紅進來。
“秋紅,你將芽兒扶回房間,好生照顧着。”
“容姐。”芽兒似有愧疚的看着席容,她知道,席容是想自己和她一起去的,可她真的害怕納蘭盈,只是想一想,便已經是抑制不住的恐懼了。
“沒事,我和繡娘很快就會回來。”席容微笑着開口,眸底抹過一絲冰冷,證據確鑿,她倒要看看,這一次納蘭盈要如何逃出生天。
席容獨自走出清風苑,,寒風凜冽來襲,吹在人的臉上有如刀割一般生疼,雪花在風中狂舞着找不到方向的亂撞,這該是入冬以來的最大的一場暴風雪了,席容下意識緊了緊衣領,白袍在空中翻飛,獵獵作響,背部的傷口傳來錐心一般的痛楚,沉重的腳步踩在白皚皚的雪上留下串串腳印。
御書房。
當繡娘走進來的時候,便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彷彿凝滯一般,所有的人都不敢開口,只怯懦的看向龍案前正襟危坐的安中磊。
“奴婢繡娘叩見皇上。”繡娘俯身跪地,餘光正瞥到身側的陳公公,此時的陳公公許是捱了許多板子,背部已是血肉模糊。
“平身,站到一側。”清冷的聲音蘊含着一絲怒氣,繡娘聞言,自是領命退到一側,這時,她纔有時間看清楚這御書房的幾人,除了伺候皇上左右的李公公和涉案的納蘭盈之處,皇上的背後竟還站有一人,只見楚蝶衣翠羽紅裳飛雲髻,氣度雍容沉靜的站在那裡,繡娘心中暗驚,且不知她這一來,可是爲納蘭盈開脫?
“陳公公,朕再問你一次,你可知罪?”安中磊居高臨下,冷冷看向趴在地上的陳公公,寒聲開口。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剛剛只是一句“不知”就差點兒丟了半條命,若再說不知,怕是僅剩的這半條命也保不住了。可事實上,陳公公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與宸鴛宮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哦?這回知道了?既然知道,那就說說吧。”安中磊輕端起左側的茶杯,黑眸漫不經心的瞥向陳公公。
“奴才,奴才不該對孫嬤嬤欺壓素庭丫鬟的事置若罔聞,不該……”未等陳公公說完,安中磊眸光驟斂,手中的茶杯猛的砸在陳公公的額頭上,鮮血頓時涌出。
一側,納蘭盈早已嚇的面如土色,整個身子抖如篩糠。
匍匐在地的陳公公,剎那間只覺得眼冒金星,額頭的血滴在眸子上模糊了他的視線。
“來人,拖出去凌遲。”冰冷的聲音蘊含着徹骨的憤怒,安中磊狠拍桌案,暴戾開口。
“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有罪,奴才不該與孫嬤嬤一起設計陷害芽兒,一起謀害周公公。”陳公公聞聽此言,早已嚇魂飛魄散,和盤托出。
“哦?陷害芽兒?怎麼回事?”安中磊揮手間退了侍衛,如鷹般犀利的眸子狠盯向陳公公,身後,楚蝶衣美眸側滑過安中磊的面頰,柳眉微蹙,既然是審理宸鴛宮的案子,怎會不傳席容和芽兒?該是怕見到那抹纖瘦羸弱的嬌軀,忍不住心動吧。
男人,怎一個賤字了得,對你深情,但如草履般踐踏,對你薄涼,又如明珠般呵護。正如三日前,安中傑曾私下求見,卻被她斷然拒絕一樣,可憐又可悲的男人們,你們不會知道,女人的心傷不起啊。
“回皇上,那都是孫嬤嬤的主意,孫嬤嬤厭煩芽兒是個癡兒,想借着宸妃娘娘的手將芽兒置於死地,昨天正好是向各宮送幔簾的時候,原來是安排席容送去宸鴛宮,半路上,是奴才將席容換掉,改作芽兒,奴才真的只知道這麼多了,皇上饒命啊!”陳公公將一切和盤托出,只求能保住性命。
一側,納蘭盈見陳公公提到自己的名字,脊背不禁盜出一層冷汗,遍體生寒,該死的孫嬤嬤,居然敢算計到自己身上,只是現在,她哪還有心情想這些。
“孫嬤嬤怎麼知道宸妃一定會要了芽兒的命?”安中磊寒眸如刃,開口間,斜睨了眼納蘭盈,腦海裡忽閃出御花園內,這個女人是如何奚落席容,又是如何命錦兒那個賤婢抽打席容的,眼底,殺意漸盛。
楚蝶衣沉靜內斂的觀察着當前局勢的微妙變化,當她注意到安中磊眼底的殺意時,心中暗忖自己還要不要爲納蘭盈開這個口。
“那是因爲孫嬤嬤知道宸妃與芽兒有仇,當年皇上因宸妃娘娘暴打芽兒,而將其禁足一百天,孫嬤嬤因此篤定宸妃娘娘定會舊事重提,再加上孫嬤嬤撕爛了幔簾,就更加事半功倍。”陳公公喏喏開口,儘管血已然擋住了他的視線,卻也不敢把手拭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