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二人都沒有異議,直到入了山西地界,產生了分歧。
“往西走,我要回四川。”少年道。
“我要往東,你下去自己走,上菜歸我了。”初銜白毫不退讓。
“你好手好腳,難道不該照顧一下病患嗎?”
“大男人開口要人照顧,你不害羞嗎?”
少年沒有開口,忽然湊近她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什麼氣味?”
初銜白毫不在意地望望天:“半個多月沒洗澡了唄。”
“不是那個,是……藥味。”少年說着,忽然伸手探入她的胸口。
初銜白一把扣住手腕,差點捏碎他的腕骨:“想死是不是?”
少年疼的頭上出了層冷汗,拍掉她扣着自己的手,指尖挑着一隻錦囊抖了抖:“西夜國的藥吧。”
初銜白愣了一下:“你知道?”
“這天下的藥和蠱,哪個能逃得過唐門人的眼?”
“你是唐門的?”
“沒錯。”
“你還知道什麼?”
少年的表情忽然變得很詭異:“用了這藥,也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初銜白扭過頭,咬着指頭喃喃自語:“不會再也做不了女人了吧……”
少年的視線隨着她的動作落在她的後頸,看到那個紋上去的“初”字,忽然明白了什麼,得意地笑了:“對,會再也做不了女人的,不過我有法子……”
他故意拖着調子吊她胃口,初銜白果然急忙追問:“快說。”
“你需要去唐門尋一種藥。”
“……真的假的?”
“不信拉倒。”少年冷哼一聲,忽然跳下馬就要走。
初銜白驀地抽出劍擲了過去,劍斜插在他身前,擋住了他的腳步。
“就算是唐門的,也沒幾個人能見識到西夜國的聖藥,你在唐門是什麼身份?”
她聲音驟冷,少年也毫不退讓:“萍水相逢而已,你還刨根問底起來了。”
初銜白翻身下馬,大步走過去,抽出劍指着他:“就你現在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隨時都能殺了你,最好說實話。”
少年朝天翻了個白眼:“我沒見識過什麼聖藥,我只是聞出了一味西夜特有藥材的氣味才認出它來自西夜國,聖藥明明是你自己說的啊。”
“……”
“去不去唐門?”
“不去!”
“不去會做不了女人了哦。”
“滾!”
“會變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哦。”
“……”初銜白狠狠一腳踹過去,少年身子一歪,倒地不起了。
“裝死?”初銜白踢了他一腳,他仍舊一動不動。“嘁,既然你裝的這麼像,我就勉強相信了。”提起少年丟到馬上,她左右觀望了半天,還是決定去四川。
這一路少年幾乎就沒醒過,初銜白反而要照顧他,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好幾次都想把他丟在路上算了,但他每次都在她要付諸實施時醒過來,提點幾句有關那藥的事,她只好按捺住。然後一進了四川地界,他就徹底清醒了。
“啊,要到了啊。”
初銜白磨着牙狠狠瞪他:“要是敢騙我,小心我殺了你。”
少年於是昏過去繼續睡。
“……”
到唐門的那日,二人正式分道揚鑣,一個要先回去覆命,一個要稍後去偷藥,各自作別。
初銜白始終覺得這個少年心眼太多,於是並沒有按照計劃行事,一轉身就又折回來潛入了唐門。她運氣好,此時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大廳,那兒燈火通明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反正方便她找東西就是了。
結果幾乎翻遍了唐門的藥房也沒找到少年口中的那種藥。初銜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了,想到這點不免起了殺心,那混蛋明顯是利用她送自己回唐門!她又不動聲色地在唐門遊走了一圈,並未找到那個少年,大概也在大廳。
她只好先將這事壓下,趕去與折華會合,剛翻過唐門的牆頭,忽然見大門洞開,有個人被狠狠的丟了出來。
初銜白縮着身子貼在暗處看過去,藉着門前的燈籠,好半晌纔看清他們丟出來的那個人正是那個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他躺在地上大笑着,鮮血順着口鼻流出來,沾污了紫衣,頭髮披散,形如鬼魅。
初銜白等大門復又關上,才跳下牆頭,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過去。
“你怎麼在?”少年看到他,撐着坐起來,靠在門口的石獅子座下。
初銜白蹲下來,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冷笑:“臭小子,有膽子騙我,不怕死是麼?”
“呵呵,誰說我騙你了?”
“你不是說唐門有我需要的藥?”
“有啊,不過沒有現成的。”他笑得很陰險:“我有藥方,可以替你配藥。”
初銜白一臉瞭然:“只要我救你是不是?”
“你真聰明。”
初銜白左右觀望了一下,提起他的衣領把他丟上馬,一連奔到城門外才停了下來,又將他一把拖下來丟在地上,這才道:“我爲什麼要救一個陌生人?”
少年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氣才道:“好吧……我叫唐印。”
初銜白在他身邊蹲下來,抱起胳膊:“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去殺一個人,沒完成任務。”
“殺誰?”
“段衍之。”
“什麼?”初銜白忽然放聲大笑:“你居然要殺青雲派宗主?我沒聽錯吧?”
唐印也笑:“呵呵,我也覺得很可笑,可是我不得不去,據我那幾個叔叔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惜我連他兒子段飛卿都打不過,就別說他本人了。”
“殺父之仇?段衍之殺了你爹?”
“大概吧。”唐印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反正對我而言也沒什麼感覺,我出生不到幾個月我爹就死了,壓根沒見過面。”
“嘖,那幹嘛要你背什麼殺父之仇?”
“因爲他前面幾個兒子都不在了,我這個唯一有血統的也該消失,這樣其他人才能順利接手唐門。”
“啊,家族內鬥。”
“沒錯,剛纔他們一致認定我沒能贏段飛卿是沒使毒,所以根本不夠格做唐門弟子,於是把我逐出唐門了。”
“嘖,那你使毒了麼?”
“沒。”
“嗯?爲什麼?”
“反正都打不過,使毒又有什麼用,說不定把他惹急了,我會死得更早。”
初銜白站起來,踢了他一腳:“貪生怕死,心慈手軟,做得成什麼大事,活該!”
唐印似乎想笑,臉色一變,卻吐出口血來,躺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初銜白嘆了口氣,猶豫着要不要救人。說實話,她還真沒救過人。
“青青!”
遠處有人策馬奔來,夜色裡看不分明,但那聲音叫初銜白一下子就興奮起來。
“折華!”
折華到了跟前,跳下馬來,就差把她摟在懷裡了:“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沒有,我好得很。”
“啊,那就好,我們趕緊回初家山莊吧。”
初銜白點點頭,忽然想起地上還有個人,還沒對摺華開口,衣襬已經被一隻手扯住了。
“初銜白,你不怕我將你是女子的事情傳出去麼?”
折華這才注意到地上還躺着個人,一聽這話就怒了,抽出劍道:“敢威脅我家公子,找死!”
“呵,我死了也沒關係,你們家公子就永遠做公子吧,吃了那藥會妨礙身體生長,從此她就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已經被初銜白提起來丟到了馬上,被馬鞍重重一磕,又吐出一大口血來。她翻身上馬,一手提了繮繩,一手按住他的背,像是隨便搭了件貨物,對摺華說了聲“走”,就一夾馬腹奔了出去,語氣說不出的惱火。
初銜白帶個人回來不稀奇,稀奇的是帶了個男人。以前她出去,如果有人跟回來,通常都是走投無路的女子,而且她只選漂亮的,所以外面都風傳初家小公子實在是個風流浪蕩子。
而現在,折英看到唐印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這下外面要傳他家公子有龍陽之好了。
初銜白對唐印其實算不上好,因爲她直接把他丟去初夫人手上了,美其名曰那裡藥材多,任他選用,實際上就是要他吃苦頭。
然而她實在低估了這小子,過了大半月想起這事兒,跑去一看,他不僅已經能走動,還跟初夫人處得很好,看那樣子,儼然已經成了初夫人的左右手。
初銜白站在院門邊抽嘴角時,唐印正好端着個藥盅過來,身上是剛換上的黑衣,那是折華的衣裳,大概是受傷的緣故,在他身上看着有些單薄。
“喏,夫人讓我把這藥給你,補身子的。”
初銜白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接,就着他的手低頭抿了一口,又噗的全噴了出來:“這麼燙!”
“我也沒叫你現在就喝啊。”
“……”
初夫人忽在此時衝出屋來,怒氣衝衝地問:“阿白,你的千風破霜劍練成了麼?”
初銜白只好不再跟唐印計較,腳底抹油,溜了。
日子似乎發生了些變化,又似乎毫無變化。
唐印跟初家的人都熟稔起來,那些姐妹們甚至已經會拿他開玩笑,他也不介意,總是溫和地笑着。生了副好相貌就是佔便宜,他一笑總會引來人家姑娘家害羞臉紅。
當然那是在初銜白不在的情況下,她一出現,姑娘們怕捱罵,趕緊作鳥獸散了。
唐印坐在廊下,瞥一眼那人。她本就身材高挑,服了藥後,聲音改變,加上刻意的舉止投足,幾乎絲毫沒有女子的痕跡。
初銜白徑自掀了衣襬在石凳上坐了,與他只隔着十步左右的距離,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折華提着劍過來,掃了一眼唐印,衝初銜白點了點頭,便舞起劍來。
時光靜好,除了劍氣掃落枝葉的聲響,整個天地都安靜着。
初銜白看着樹下人的動作,幾乎眼睛都沒眨一下,待折華收勢回身,她才展開緊蹙的眉,慢條斯理地挑出幾個毛病來。
“你太心急了些,而且招式裡夾雜了一些古怪套路,與你的氣息協調不一致,若是使多了,只怕會導致真氣亂走,甚至走火入魔,還是別練了。”
折華乖順地點頭,並不反駁,忽然道:“不如你我比試一場吧,好久沒有切磋了。”
初銜白笑着站起來:“也好。”
話音未落,人已經一陣風一般襲了過去,她的手碰到他的劍,卻只奪了他的劍鞘,然後便以這代替兵器,乒乒乓乓地跟他過起招來。一連拆了二十幾招,她忽然停了下來。折華也跟着停下,好奇地問:“怎麼不練了?”
初銜白扭過頭看着廊下的人,他正閉着眼睛在曬太陽,嘴裡不知道叼着什麼,一半露在外面,像是人蔘,仔細瞧,又覺得不太像,只覺得他吃得分外有滋味。
她忍不住走過去,踹了一下他的小腿:“喂,你在吃什麼呢?”
唐印睜開一隻眼,愛理不理:“沒什麼,養傷的東西罷了。”
初銜白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着湊過來:“好東西別一個人藏着,我也嚐嚐。”說完就直接一口咬下了那外面的一半。
唐印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做,眼睛都睜大了。初銜白挑挑眉,似乎很得意他有這反應。
“咣噹”一聲,二人同時看向聲音來源,折華已經丟了劍大步離開了。
唐印繼續嚼着東西,笑道:“糟了,沒分他一口,他生氣了。”
初銜白正在品嚐那東西,越吃越失望,又踹了他一腳:“這東西這麼難吃,能治什麼傷啊?”
唐印一臉真誠:“真的啊,我的傷就靠它治的,初夫人特地賞我的好藥呢。”
初銜白“呸”了一聲,伸手去剝他胸前衣裳:“那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好了多少了。”
唐印拍開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
“有什麼,大家都是男人。”初銜白偏就喜歡逗他,又伸手去作弄他。
唐印也不擋了,反而伸出手來也來摸她的胸:“說的也是,那我也看看你好了。”
“啪!”初銜白甩了他一巴掌:“禽獸!”
唐印揉了揉臉,哼了一聲:“你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