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折英送晚飯過來,初夫人沒有拒絕,因爲她跟天印都沒力氣去做飯了。不過吃的時候很小心,天印卻吃的心安理得,於是她跟着天印的筷子走,他吃過什麼,沒事,她纔會動筷子。
天印笑道:“夫人未免太小心了,那個騙子披着僞善的皮,不會輕易害你的。”
初夫人恍然般點頭:“沒錯,我這裡還有重要東西呢,她不敢害我的。”
天印微微一愣:“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能說,我要留着等阿白回來親自交給她。”初夫人狠狠扒了口飯,像是下了什麼巨大的決心一般。
天印想不出頭緒,但暗暗留了個心眼。
初夫人吃飽了,裹了裹衣裳要出門,天印見她步履不穩,勸她好好休息,她卻擺擺手拒絕了:“我要去把那隻獐子放出來,要拿它試藥的。”
天印還想再勸,她已經出門了。沒一會兒院內就乒乒乓乓像炸開了鍋,天印走到門口一看,天上已不再下雨,院內的積水也退去了大半,初夫人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揮着柺杖,追着一隻肥碩的獐子滿院子跑。
獐子本就善於奔跑,初夫人沒一會兒就火氣上來了,柺杖成了武器,一下一下砸下去,多虧那獐子靈巧,不然早就被打的吐血不起了。
天印心思一轉,忽然快步衝了過去:“夫人且慢,我來幫您!”
初夫人正好一柺杖揮下去,他冷不丁衝過來,正好砸在他伸出的左臂上,骨骼發出一聲錯位的脆響,天印單膝跪地,捂着胳膊滿臉冷汗。
“啊,小唐,你怎麼樣了?”初夫人沒想到會打到他,嚇了一跳,再也顧不上追獐子了,連忙衝過來拉他,卻剛好碰到他的傷處,天印慘呼一聲,臉色煞白。
“這……這……”初夫人慌了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夫人莫擔心,不過是斷了手臂而已,死不了的。”天印衝她虛弱地笑了笑。
初夫人見狀更是自責:“可是你這樣很疼啊,身上還有那麼多傷……”
天印低笑一聲:“不用擔心,疼又死不了人,要那麼容易死,我十年前就不在了。”
初夫人大概是被這句話牽扯到了軟處,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可憐的孩子,你等着,我去給你拿祛痛散。”
天印連忙扯住她衣角:“夫人,祛痛散實在珍貴,斷不可爲我破費啊。”
“怎麼會,給你也比被那騙子騙去強!”初夫人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快步進了屋裡。
天印坐在原地,從衣襬上撕了一角纏住傷處,努力提息護住,好在鳶無的毒漸漸下去了,內力有所恢復,這點痛還能熬住。他抹去額上浮汗,輕輕舒了口氣。
初銜白的傷勢好了不少,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因爲心情好了。不過因爲不聽勸告,琵琶骨傷口摩擦仍舊疼痛難忍。她平常能做到不動聲色,除了內力深厚之外,也許只能歸功於自己刻意的忽視了。
折華給她上過藥,又忍不住說她,初銜白窩在他懷裡,咯咯輕笑,直到他閉了嘴,她也停了下來。
折華嘆氣:“你是故意的不成?”
“唉,以前你沒這麼小氣的,現在怎麼跟照顧孩子的老媽子似的。”
折華只好撫着她的發不再多話,過了一會兒才又道:“青青,明日我陪你去見一見夫人可好?”
初銜白詫異:“嗯?你怎麼忽然想去見她?要進她的院子可難。”
“天印不是在裡面麼?”
“那沒辦法,誰叫她老糊塗了呢。”
折華將她擁緊些,無奈道:“我們總要試一試,我想跟她說明你我的事。”
“爲什麼要跟她說?”
“她是你母親啊。”折華扶她坐起,直視着她的眼睛:“青青,我想把我們的事定了,你可願意?”
初銜白倏然沉默。
折華見她這樣,神情不禁黯淡下去。
初銜白似有些不忍,握住他的手道:“唉……此事暫緩吧,我現在傷勢未好不說,內憂外患也一大堆,你該明白。”
折華這纔好受了些,點了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來,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臉紅着出了門。
初銜白擡手摸了摸額頭,神色驟冷。沒過片刻,她忽然耳廓一動,望向房門,已經有人推門進來。
隔着一扇屏風看不清楚,她也懶得下牀,隨口問道:“折華?你又回來了?”
來人繞過屏風,身上那髒污不堪的紫衣已經除去,外面裹了一件墨綠袍子,初銜白忽然笑起來,這衣服似乎是她死去父親的,她母親對他可真好。
“原來是師叔啊,看來看守的人很不得力啊,居然讓你大搖大擺來去自如。”
天印並未理睬她的話,施施然走近,在牀邊坐下。
“怎麼,這是要找我敘舊?”
“你少說話比較好。”
初銜白嗤了一聲:“少說話就會忘了疼痛,忘了疼痛就會忘了曾經經歷的一切了。”
“你是容易忘記的人麼?”
“可不是,否則我如何會在同一個坑裡摔兩次?”
天印忽然伸手點了她的穴。
初銜白的臉冷了下來:“看來你的傷還不夠重。”
“是我爭氣,恢復的比你快。”天印強提着內力,臉頰都帶着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卻給人一種容光煥發之感。
初銜白哼了一聲:“所以你終於可以殺我了是麼?”
天印不再做聲,伸手入懷取了一隻小盒出來,打開後,裡面裝着一隻小紙包和一小盒晶瑩剔透指甲大小的膏體。他走到桌邊將紙包打開,倒水和開,然後又回來,挑起膏體就要朝她鎖骨抹去。
“這是祛痛散?”
“一盒外敷,一包內服。”
“你怎麼得到的?”
“我說過你少說些話比較好。”
“哼哼……”初銜白冷笑:“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天印看她一眼:“你以爲我稀罕你的原諒?”他的手指按上她的鎖骨,初銜白悶哼一聲,不自覺地閉了嘴。
傷在內裡是看不出有多嚴重的,只能看出那一塊腫得很高。祛痛散不愧珍貴,抹上去不久就消了腫。初銜白雖對他這舉動不屑,但也無法拒絕藥物帶來的冰涼舒適感,受了這麼長時間折磨,直到現在纔好受了些。
天印始終面色無波,右手挑着藥膏均勻地塗抹着,細緻地像是在精雕細琢什麼。初夫人給他的量並不多,所以這裡也只能塗抹一次而已,要儘量抹均勻一些,讓藥力充分滲透進去,才能持久一些。
抹完藥,仍舊相顧無言,天印起身去端桌上的杯子,水已半溫,正好可以入口。初銜白這才注意到他始終只有右手在活動,瞄了一眼他的左臂,卻也看不出什麼。
“張嘴。”天印一手舉着杯子遞到她脣邊。
初銜白早已衝開穴道,卻按兵不動,只冷冷地看着他:“你這種施捨的態度,差點要讓我以爲你是我恩人,而非仇人了呢。”
“抹完外用藥後,要立即喝下內服藥纔會有效。”
初銜白冷笑着看他,仍沒有動作。
天印抿脣回看着她,好一會兒,忽然將杯口壓上她的脣,用力灌了下去。
初銜白不妨他有此一舉,喉間一嗆,連帶琵琶骨疼痛,便想將藥吐出來,還沒得逞,已經被結結實實堵住。天印的脣壓在她脣上,嚴絲合縫,右手順撫着她的脖頸,將藥汁引下喉嚨。
初銜白並沒有多少驚訝,心情也沒什麼起伏,只是冷幽幽地盯着他的眼睛,即使此刻貼地緊密,也彼此像是陌生人。然後她忽然張嘴,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天印眉頭明顯皺了一下,血腥味在二人口齒間瀰漫開來,他眯了眯眼,本要離開的脣忽然變了意味,更用力地碾磨起來,右手扣在她的後頸,吮吸着她的脣瓣,形如搏鬥。
初銜白的眼裡忽然盛滿笑意,手指挑開他的衣襟,曖昧地撫摸上他的胸膛,身體也放柔下來,甚至連吻都變成了迎合。
二人交纏着倒在牀上,她的長髮散開,鋪在潔白的衣下,天印的眼神漸漸迷濛起來,彷彿二人不是身在此處,不是身在此時,還在以前,還在那個充滿甜蜜的謊言裡。他的吻越來越輕柔,刷過她的臉頰鼻尖,落在頸邊,又輕輕含住她的耳垂。
初銜白嚶嚀一聲,手熱情地探索着他的胸膛,撩撥着他的下腹和腰側,媚眼如絲地磨蹭着他的身體:“師叔,給我嘛~~~”
天印一怔,擡眼就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如火的熱情褪去,莫大的恥辱已經壓了下來。
緊接着是徹骨的疼痛。
剛斷骨不久的左臂上扎着一支簪子,那是初銜白剛從他懷間摸出來的。她捏着柄端笑顏如花:“你居然還留着這個,真叫我意外。”
天印的臉色白寥寥的嚇人,卻很沉靜。這痛楚來得正是時候,讓他及早清醒。他隨手拔掉簪子扔出窗外,看也不看她一眼,起身離去。
走得那般乾脆,如同根本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