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尹聽風的福,天印和初銜白總算順利回到了中原。
段飛卿已經到繞道去了塞北,給幾人遞來書信,說要直接上京去見父母,如今歸心似箭,只能以後再聚了。
天印看到信時已經在前往江南的路上,神情頗爲遺憾:“本來還想請他過來,不想他那麼着急。”
初銜白道:“你有什麼事要他幫忙麼?”
“那倒沒有,只是經歷了這些,也算是朋友了,辦喜事總要請他過來。”
“喜事?”
天印忽而轉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一眼:“自然是你我的喜事。”
初銜白的臉一下子紅透了:“說什麼呢,孩子都這麼大了!”
尹聽風在旁邊插了句嘴:“不想我有生之年竟真的喝到你們的喜酒了,唉……看來我以後再也不能說自己是青青的未婚夫了。”
天印微笑:“閣主似乎很失望啊。”
尹聽風想起此人已經練就神功,嚴肅認真地告訴他:“不,我會獻上我最誠摯的祝福。”
“那就多謝了。”
“呵呵……”
小元忽然疑惑地問了句:“爹孃到底要辦什麼喜事?”
天印抱着她放在腿上:“爹孃要成親了。”
初銜白的臉又紅了。
小元又問:“什麼叫成親?”
“就是在一起。”
“那我也要成親!還要叫上舅舅,還有那個冷臉舅舅,我們一起成親好了。”
“……”
初銜白一把搶過小元:“你給我好好教孩子!”
天印乾咳一聲,這方面他卻是要好好學一學……
初家山莊多年沒有人氣,已經越發頹敗。初銜白一直不願再回到這裡,可是天印提議以後就在這裡定居,再不四處奔波了。她的心境也已變了,終究點了頭。
成親的消息並未昭告天下,如今二人都想過隱居生活,不再涉足江湖,所以只通知了幾個友人。
尹聽風、段飛卿自然在列,折英和楚泓也來了。唐門原先只有瓏宿知道消息,後來不知是何緣故,唐知秋竟也現了身。
尹聽風有意捉弄他,叫來小元耳語了一陣,然後衆目睽睽之下,小元就熱情地撲上去叫了唐知秋一聲“爺爺”。
若有可能,尹聽風真想把這一幕記入武林譜去叫賣。唐知秋當時的嘴臉實在是太滑稽了,說不上是尷尬還是喜悅,最終只能乖乖掏出見面禮。大
大概實在是不習慣這種場景,唐知秋終究未等新人拜堂便匆匆離席而去。
尹聽風悄悄對段飛卿說:“看,以後小元可以替你整治你對頭了。”
段飛卿斜睨他:“那不就是你嗎?”
“……”
沒多久,又有兩個稀客到了。其中一人便是玄秀,她當初對天印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成親,自然要請她過來。好在唐知秋已經走了,不然還不知道場面是如何尷尬。
唯恐天下不亂的尹大閣主對此深表遺憾。
最讓人意外的當屬另一位客人,居然是天殊派的師尊德修。
天印親自迎他進了門,將他奉上首座。衆人這才知道德修是來主婚的。
天印一身大紅喜服,越發襯得黑髮如墨,眸如點漆。他施施然站在廳中,看着折英攙着那人鳳冠霞帔慢慢走入,立即上前接過了她的手。
折英忽然開始抹眼睛,惡狠狠瞪了一眼天印:“以後你若再敢對不起我家小姐,我就……”
楚泓趕緊上前把她拖走。
尹聽風淡定地敲敲手裡的摺扇:“折英,不用擔心,這裡坐着兩個大舅子呢,他不敢的。”
段飛卿“嗯”了一聲,出乎意料地附和了他一回。
天印笑了笑,也不理會他們,攙着初銜白走到德修跟前,深深拜了下去:“天印資質愚鈍,品行頑劣,承蒙師父不棄,收留教導,卻終究未能走上正道,背棄師門,罔顧道義,一錯再錯。如今師父不計前嫌,肯出面爲我二人主婚,我夫婦二人感激不盡。”
德修微微嘆息,虛扶一下二人:“往事不必再提,江湖紛爭,家國征伐,其實背後都只是藏着人慾罷了。你二人也算曆經坎坷,無需我贅言,今後當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天印和初銜白又拜了一拜。
德修忽而沒來由地笑了起來:“世事真是難言,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你二人會有今日啊。”
天印也跟着笑起來:“師父說的是。”
那些折磨和痛苦似乎還在昨日,現在卻已全都被撫平了。
夫妻二人行了拜天地,便要被送入洞房。尹聽風又開始使壞,叫來小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番。
天印回到洞房時已是微醺之態,挑起初銜白的蓋頭時,覺得是夢,直到摸到她的臉,才放了心。
“我等着日等了很久了。”
初銜白垂着眼,臉頰微紅。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都已做了母親,到了成親這日,卻還是覺得赧然。
天印盯着她的臉,不知不覺便湊了上去,剛要觸到她的脣,門被一下撞開了。
“爹、娘,我要跟你們睡。”小元大咧咧地走到兩人中間。
初銜白有些尷尬:“你先前不是說自己可以一個人睡一間房了嗎?”
“可是我現在又害怕了。”
天印拍了一下額頭:“我知道了,定然又是她那個好舅舅做的事。”
小元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爹爹怎麼知道,我又沒說。”
“……”初銜白無言。
天印想了想,叫過女兒說了幾句話。小元點點頭,又跑出去了。天印立即走過去栓上門。
初銜白道:“你跟她說什麼了?”
“我說分開睡對她有好處。”
“什麼好處?”
天印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脣:“我們可以早日給她生個弟弟出來,以後就沒人敢欺負她了。”
“……”
眼見洞房內燭火熄滅,尹聽風遺憾地扶額:“元兒啊,你也太令舅舅失望了!”
——正書完——
番外一:段盟主的失蹤經歷
段飛卿失蹤時的經歷讓所有人都感到好奇,但更好奇的是他那一身精湛醫術從何而來。
雖然他學東西快是出了名的,但能讓他從門外漢變成一代聖手,背後一定有個名師級別的人物指導。
尹聽風對此最爲好奇,幾乎每天都要騷擾他一番,實在打聽不出來就裝病,跑來讓他給自己治,趁着治病的時候再追問。
於是段飛卿下令只要是尹聽風上門求醫,一概閉門不見。
後來還是初銜白探到了點口風。
她帶着小元去青雲派拜師,要讓段飛卿收小元爲徒,不僅要學他的武術,還要學他的醫術。
段飛卿卻說:“教武功可以,醫術絕不外傳。”
初銜白意外:“爲何?學醫不就是爲了治病救人,應當發揚光大啊。”
段飛卿淡淡說:“我曾答應過一個人。”
那個人是他在於闐遇到的。
三年前他被派中奸細出賣,身中魔教機關,被困地下,後來被一對畏兀兒兄弟挖寶挖了出來,但已渾身重傷,不僅容貌因爲戴人皮面具太久而被毀,還雙腿盡斷、眼瞎口啞,等同廢人。
那對兄弟開始還好好養着他,但段飛卿很快就知道他們是打算把自己賣去做奴隸。
他要逃跑,又要隱藏身份,於是故意捏造了一個假身份,說自己是蒙古土爾扈特部有錢的公子哥,名叫俄日敦達來。
俄日敦達來在蒙古語裡就是珠寶如山如海的意思,畏兀兒兄弟相信了他的話,將他好生供養起來,準備送他回蒙古去換贖金。
兄弟倆有點勢力,組織了一支小商隊趕路,路上經過於闐,一名女子加入了隊伍。
段飛卿並沒有見過她真容,因爲眼睛根本看不見。他只知道此女應當很妖媚,因爲時常聽到她與別人調笑,笑聲如銀鈴般脆響傳入他獨坐的馬車內。
但很快他就發現此女還心狠手辣。
車馬迷路,不慎走入大漠深處,迷失在了沙海,還遇到了狼羣。
馬被嚇跑,車隊還沒被狼吃掉就要內鬥而亡,段飛卿只能顯露身手,聽音辨位,一舉斬殺了數頭野狼。他眼睛看不見,坐在沙丘旁,想問狼王位置又無法開口,這時有道柔媚的聲音告訴了他答案。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他將懷裡的飛鏢投了出去,正中目標。
但狼羣並未離去,它們餓極了,很快便挑選出新的狼王繼續攻擊。
畏兀兒兄弟終究不敵被拖去。女子嚇得跑到了段飛卿身邊,緊緊貼着他說:“保護我。”
段飛卿拿出另一隻飛鏢,朝畏兀兒兄弟大喊大叫的方向指了一下,示意她說明具體位置,因爲太嘈雜了,聽音辨位也怕有閃失。
女子閉口不答。
段飛卿再示意,她還是不答。
遠處已傳來人慘叫的聲音,接着迴歸沉寂。女子這時忽而冷笑起來:“那二人貪財好色,有什麼資格活在世上,若非我要有人護送,纔不會跟他們虛以委蛇。”
段飛卿蹙眉,鼻尖忽而瀰漫出微微的馨香。那女子又道:“你以爲狼是怎麼來的?我想要它們來便來,想要它們退便退,只要有我手中藥物即可。”
段飛卿於是知道她還會製藥。
那女子又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雖然受傷卻被那羣人嚴密提防,必然身份不低,現在又顯露了身手,我要留着你保護我去鏡城,而作爲報答,我會治好你的傷。”
段飛卿尚未有所表示,她又補充:“我是指所有的傷,如果我無法讓你恢復如初,你便親手殺了我。”
這是個太誘人的條件,他算是默許了和女子合作,隨她前往那傳說中的鏡城。
之後的歲月段飛卿開始與各種藥物爲伍,每日喝下味道各異的湯藥。沙漠缺水,他們所攜帶的水已不足,但女子胸有成竹,說三日內即讓他眼見光明,到時候便可專心趕路了。
段飛卿以爲她是吹噓,可是結果真的是他的眼睛復明了。
還不是完全康復,但已經能看見大概景象。他心裡震驚非常,難怪此女毫無武藝卻敢獨自行走大漠,她控制藥物的本事簡直出神入化,而論行醫救人,只怕連整個璇璣門加起來也比不上她一個。
女子妖媚,利用美色很快引起經過商隊的注意,他們很快就擺脫了困境。在隨商隊前進的路上,女子把段飛卿的雙腿也治好了,他終於又可以站立,除了容貌和口啞之外,已與往常無異,現在不妨礙趕路了。
鏡城這地方他從未聽過,只從女子的話裡得知了大概。鏡城既不屬於中原,也不屬於西域任何一個國家。它位於西夜和若羌國附近,距離嘉峪關也並不算遠,但很少有人知道有這個地方,因爲去的路線太隱蔽了。
女子有次說漏了嘴,段飛卿才知道鏡城城主是她的師父,難怪她執意要去那裡。
對這樣一種三不管的地帶來說,城主等於是皇帝了,她看起來很受她師父寵愛,在鏡城的地位應該很高。
因爲要給他治病,這一路走走停停,幾乎花了半年纔到若羌國內。段飛卿的眼睛終於完全康復,女子的容貌他也終於看清了,五官果然很美,但出乎意料的是身材卻很肥胖臃腫。
她似乎毫不在意,每日都要定時吃一顆藥丸,後來發現段飛卿在看,笑着說:“這是可以增肥的藥物,你想試試?”
沒有人會刻意醜化自己的外表,段飛卿明白,她必然是爲了隱藏自己。
她有太多的秘密,不過,段飛卿自己又何嘗不是。
本來他已經和女子建立起尚算友好的關係,但這次她又犯了老毛病,她又爲了私利害了無辜的人。
段飛卿是個極其正直的人,差點就要對她動手,但她輕輕巧巧地告訴他,那些人意圖對她不軌,不是他們死,就是她死。而她死了,估計段飛卿一輩子都得做啞巴。
她有本事,所以敢這麼驕傲。
段飛卿決定不再依靠她,暗中偷學她的醫術。她察覺到了,也不遮掩,甚至大大方方地說:“我收你爲徒吧,這樣關係更牢靠,等到你把我安全送入鏡城,我們便兩清了。”
段飛卿沒有拜過師父,他的師父就是他的父母,但此時好像別無選擇,因爲他無法說話。
女子自顧自答地說:“不說話就算默認了,好的,我收下你這個徒弟啦,哦對了,我叫師雨。”
認識那麼久,段飛卿才知道她叫什麼。而她也絲毫不在意他叫什麼,每次都是叫“喂”或者“哎”。從收徒之後,她開始叫“徒兒”、“乖徒兒”或者“寶貝徒兒”……反正段飛卿無法說話,沒有人反駁她。
他們終於到達鏡城,師雨甚至有自己的府邸,段飛卿得到了妥善的照料,她每日陪伴在她師父身邊,只有晚上回來纔會動手教他醫術。
但凡江湖中人,都多少會點兒簡單醫理,因爲久傷成醫。但是師雨教他的方式非常獨特,不是按部就班,也不見常見的藥材理論,所有東西對段飛卿而言都是新奇的,治病方式也是他從未見識過的,但在她那裡偏偏都敢用。
鏡城似乎並不安寧,師雨卻好像毫無所覺,反而更加肥胖了。有一天段飛卿聽到她府中的下人議論說西夜即將攻過來拿下鏡城,而城主忽然把在外遊蕩的徒弟師雨叫回來,就是打算將她作爲義女送去給西夜王做妃子去的。
段飛卿似乎明白了什麼,師雨故意醜化自己,也許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不管整座城如何不安,段飛卿的日子過得很安穩。他很多年沒有這麼平靜的生活了,遠離了刀光劍影,只有藥香陪伴,偶爾擺弄擺弄草藥,居然漸漸習慣了。
有一天師雨回來告訴他,城中來了陌生的中原人,四處打聽一個叫段飛卿的人,城主因此很生氣,因爲他覺得中原也在打鏡城的主意了。
段飛卿幾乎立刻就猜出那是尹聽風的人,聽出她言辭裡的殺意,他立即主動接下了驅趕這羣人的任務。
這件事之後,遠在中原的尹聽風發現了他的蹤跡,但也對他不肯回來的舉動感到詫異。
段飛卿不是不肯回去,只是傷還沒好。他不知道爲什麼師雨忽然放慢了醫治他的速度,明明他都已經在鏡城待了一年多了。
師雨似乎壓根忘了這件事,她帶着他出去給人治病,即使別人被段飛卿的臉嚇得臉色發白也毫不在意。
她像是變了個人,沒有了路上的狠辣,會給窮人治病,分文不取,也會好心地把僅剩的乾糧送給乞丐。
段飛卿發現這個人骨子裡不壞,但她睚眥必報,一旦被得罪或者自身受到威脅,就會痛下狠手。
鏡城住的其實大部分是漢族人,也不知道怎麼會被西夜盯上。像是要滿足大家的不安,西夜的使臣終於到了。師雨這晚回來,沒再繼續吃增肥的藥物,她對段飛卿說:“我恐怕遲早要被送去西夜。”說完她又笑起來,“臨走之前幫你把傷醫好吧。”
段飛卿見她強作歡笑,居然有些不忍心,可明明這人並不是表面上那麼柔弱可欺的。
那張戴了太久的人皮面具終於成功被取下,他的容貌開始顯山露水。師雨給他用藥水洗了最後一遍臉,看到他的原貌,驚愕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原來你長得這麼好看。”她忽然賊兮兮地笑起來,“不如別做徒弟了,做我相公吧。”
段飛卿皺起眉,他太正人君子,和她以前見過的那些輕浮男人完全不同。
但就是這點讓師雨喜歡逗他,甚至有時候還會故意碰一碰他,看他立即守禮地避開,又哈哈大笑。
城主果然收了師雨爲義女,她就要去做西夜王的妃子了,所以段飛的口啞必須要趕緊治療了。
師雨不再出門,她的反抗似乎已經徹底被城主鎮壓,也已經認命地接受了安排。她的身段漸漸恢復了窈窕,可是沒了神采,反而沒有以往的豔光四射了。
她把段飛卿叫到跟前,交給他自己精心編著的“醫書”。哦,她管那個叫“聖典”。
可是段飛卿覺得那根本連書都算不上。裡面記載的東西雖然都是讓他歎爲觀止的醫術精華,但她寫的太亂了,像是隨性爲之,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好在他跟她相處久了,還能看懂。
這樣東西似乎很珍貴,段飛卿不明白她爲什麼要交給自己。原本以爲她只是爲了尋求他的保護才用教他醫術牽絆着他,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在用心教,有時她甚至還讓他獨自代替她去給別人治病。而如今既然她要離開,他的傷也要痊癒,那麼一切就該按照她當初所說兩清了不是嗎?
在這之後,師雨似乎漸漸沉默起來。段飛卿開始練着發聲,她開始閉口不言。段飛卿注意到了,卻也沒有在意。
直到有一天,師雨試了西夜國送來的華衣美服,跑來給他欣賞,卻忽然說:“你帶我走怎麼樣?”
段飛卿愣了愣。
“就算你不帶我走,遲早我也會自己逃掉。”
段飛卿用還不太順暢的句子問她:“爲什麼?”
“如果是你,你願意嗎?”
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