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烈女子守節墜樓
大富翁頭斷刑場
司馬倫剷除賈皇后一黨後,假稱聖旨,任命自己擔任相國、持節都督、都督中外諸軍事等顯要官職,完全模仿他父親司馬懿輔佐曹魏王朝時的所作所爲。他還任命孫秀擔任中書令,職權僅次於他。
然而,司馬倫有父親的雄心,卻無父親的才幹。他的資質平庸而愚蠢,凡事都聽孫秀的安排。不久,就讓孫秀掌握了實權,自己反而受制於他。朝中大臣都奉承孫秀,沒人再理睬他。
許超因爲參加誅滅賈氏有功,被提撥爲遊擊將軍。這日,他因公事去中書省找孫秀,剛走到廊下,就聽見屋中傳出說話聲。
說話的是孫秀和陳寬,只聽孫秀說:“明天,你作爲我的使者去金谷園,向石崇索要綠珠。”陳寬奉承道:“大人如今位高權重,石崇敢不給您面子?您就等着享豔福吧……”
許超聽到這兒,轉身就走。他回到家中,從馬廄中牽出一匹駿馬,騎上馬出了洛陽城,直奔金谷園而去。
到了金谷園,他將馬拴在附近的樹林中,然後來到宮牆邊,飛身逾牆而過,潛入園中。他找到綠珠樓,閃身而入。
綠珠正在堂上彈琴,清雅的琴聲如潺潺流水,從她纖細的手指下流出。她偶然一擡頭,看見許超向自己走來,琴聲戛然而止。她站起身迎了上去,款款下拜,嬌聲道:“許將軍,您怎麼來了?”許超一臉焦急地說:“綠珠,孫秀明日要遣人來索要你。情況緊急,你快跟我逃吧。”
綠珠一聽,俏臉一紅,低下頭去。半響,她擡起頭來,望着對方,語氣堅定地說:“不,我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許超不解地問,“孫秀如今權勢威震朝野。他陰險狠毒,得不到你,是不會善罷干休的。你難道甘心受辱?”
綠珠的眼睛閃着瑩光,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咱倆遠走高飛,隱姓埋名,相伴終身……”
綠珠的臉上燃起兩朵紅霞。她凝視着許超,輕聲道:“許超哥,你對我的情意,我終身難忘。可是,我已嫁爲人婦,好女不事二夫。再說,石崇對我情深意重,我若棄他而去,必定爲他帶來災禍,我於心何忍?”
許超本想說“石崇不過把你當做玩物,何曾真正珍惜過你?”可是,又怕傷到綠珠的自尊,只好改口道:“事涉生死,你不要顧慮太多,還是隨我走吧……”
儘管許超苦苦相勸,綠珠始終不肯答應。許超無奈,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他剛走出大門,一柄利劍就頂在了咽喉上。他一擡頭,看見的是石泰陰冷的目光。
石泰冷笑道:“好個許將軍,竟敢勾搭我們老爺的愛妾,來人,給我綁上!”話音剛落,立即擁上來幾名侍衛,將許超五花大綁。
石泰原姓鄭,自小在龍虎山跟道教第八代傳人學習劍術。武藝練成後,他下山浪跡江湖,後被石崇重金聘用。石崇對他十分信任,他爲表忠心,逐改姓石。
石泰將許超押到石崇的跟前。石崇一見,頗感吃驚,疑問的目光投向石泰。石泰稟告道:“老爺,這個姓許的私會綠珠。我在窗外聽見了,他想將綠珠拐走。”
石崇陰沉的目光投向許超。許超面無懼色,一聲不吭。石崇沉默良久,對石泰說:“給許將軍鬆綁。”石泰不解地:“老爺……”石崇一擺手,加重語氣道:“快鬆綁!”石泰只好上前,替許超解開了繩索。
石崇轉過身去,背對着許超,冷冷地:“你走吧。”許超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對石崇拱手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石崇因爲巴結賈謐,被歸爲賈氏一黨,遭到了罷官,但他並不在乎,整日在金谷園中逍遙自在。次日,他照例在涼臺上飲酒作樂。面對清澈的流水,耳聽美妙的音樂,口啖精美的食物,衆多美豔的姬妾環繞左右,真是比神仙還要快活啊。這時,一名僕人上前稟報,說陳寬求見。石崇還沒答話,陳寬已經走上了涼臺,大聲道:“嗬,石大人真會享福啊!”
石崇站起來,拱手笑道:“不知陳將軍駕臨,未曾遠迎,還望恕罪。”陳寬也拱手道:“本使冒昧前來,希望沒有打擾石大人的雅興。”
石崇請對方入座,吩咐下人奉上美酒。陳寬擺手阻止道:“本使奉命前來,不敢飲酒。”石崇瞧着他,問:“不知陳將軍有何公幹?”陳寬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本使奉孫秀大人之命,來向石大人討要綠珠。”石崇面色淡然地:“這個好辦。”隨即叫過一個僕人,附耳吩咐了幾句。僕人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功夫不大,從涼臺下面走上來數十名美豔的姬妾,她們都穿着精美的綾羅綢緞,耳佩耀眼的金環玉翠,身上散發着蘭麝的香味。姬妾們排列成一個方隊,站在陳寬的面前,讓陳寬眼花繚亂。
陳寬使勁嚥下一口唾沫,稱讚道:“石大人的姬妾個個美豔絕倫,然而本使受命索要綠珠,不知哪一個是綠珠?”石崇一聽,勃然大怒,道:“綠珠仍吾所愛,你是得不到的!”陳寬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盯着石崇道:“石大人是個聰明人,知道識時務者爲俊傑的道理,希望你三思。”
石崇板着臉說:“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多說了,請回吧。”陳寬“嚯”地一下站起來,滿臉怒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石崇從容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豈料,陳寬去而復返,用和緩的口氣說:“石大人真的不想再考慮一下嗎?”石崇瞥了他一眼,漠然地:“沒什麼可以考慮的。”陳寬氣得臉漲成了紫茄子,咬牙切齒地說:“好,那你等着瞧!”說罷一摔衣袖,怒氣衝衝地走了。
陳寬回去後,添油加醋地將石崇拒不交出綠珠的事跟孫秀說了,孫秀聽後勃然大怒。孫秀極度好色,一想到綠珠那絕美的容顏,心裡就跟貓爪兒撓似的,恨不能立即攬入懷中。他對陳寬說:“你立即回軍營調五百軍士,隨我去金谷園。”
孫秀和陳寬率領大批軍士來到金谷園。見石崇還在涼臺上飲酒,孫秀命令軍士將涼臺包圍起來。他和陳寬帶着幾名侍衛登上涼臺,走到石崇的跟前。
石崇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瞥了孫秀一眼,從容地說:“孫大人,你帶着這麼多武士來到金谷園,意欲何爲呀?”孫秀用手指着他說:“石崇,你與賈謐勾結,危害社禝,本官奉皇上詔令,前來逮捕你!”石崇譏諷地笑了一下,道:“我與賈謐勾結?當初,你與趙王對賈皇后不也是百般奉承嗎?”
“你!“孫秀惱羞成怒,一揮手道:”來人,給我抓起來!“
“誰敢?”站在石崇身後的石泰撥出佩劍,吼道:”誰敢動老爺,休怪我刀劍無眼!”
孫秀瞪着他,威脅道:“你想造反嗎?來人,把這傢伙也抓起來!”
恰在這時,傳來一聲清脆的噪音:“且慢—!”衆人扭頭望去,只見從涼臺下走上來一位麗裝佳人。她身材妙曼,雪膚花顏,宛如天闕仙娥、蟾宮月神。孫秀一瞧,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綠珠。他見綠珠打扮得光彩照人,比平日更添俏麗,不由瞠目結舌,嘴角不禁又流出了涎水。
綠珠蓮步輕移地來到孫秀跟前,鶯聲道:“孫大人,你不就是想要得到綠珠嘛,何必爲難我家老爺呢?”孫秀這才如夢方醒,連忙用衣袖擦去下巴上的涎水,連聲道:“是,是,只要綠珠肯委身於我,我絕不爲難石大人。”
綠珠嫣然一笑,轉身走到石崇面前,下跪拜道:“老爺,您對綠珠的情意,綠珠銘記在心,永世不忘。綠珠就此別過老爺,望老爺珍重。”石崇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目光呆呆地瞧着她,嗓音沙啞地叫道:“綠珠——”
綠珠站起來,轉過身,瞥了孫秀一眼,突然快步走到涼臺邊,縱身躍了下去。衆人驚呼一聲,急忙跑到涼臺旁,扶着欄杆朝下看去。只見綠珠墜下數丈高的涼臺,摔在石磚地面上,一縷香魂已隨風飄散。
“哎呀——”孫秀用拳捶擊着欄杆扶手,懊悔不已。
石崇被孫秀關進了天牢。他躺在陰暗潮溼的牢房裡,默默地想着心思。不知什麼時侯,孫秀走了進來,隔着木柵盯着他。石崇察覺後,坐了起來,瞥了他一眼,問:“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孫秀笑了笑,反問道:“你說呢?”石崇瞅着他,道:“流放到交州、趾州?”孫秀突然哈哈大笑。石崇的臉色變白了,罵道:“王八蛋,你想殺了我,吞沒我的家產?”孫秀止住笑,惡狠狠地說:“上次,你詐了我五十兩黃金,這次我要讓你千倍、萬倍地償還。”說罷仰天大笑,轉身走了出去。
石崇頹喪地靠在牆壁上。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了腳步聲,他擡頭一看,是許超,便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麼?”許超盯着他,道:“我來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太康三年四月初二的晚上,在江陵下游的江面上,有一艘商船被劫掠,船上的人全部被殺。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人乾的?”
石崇驚異地瞧着他,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許超面色陰沉地:“我和我父親都在那艘船上。”
“我明白了。”石崇若有所悟地說,“石泰猜得沒錯,在金谷園中刺殺我的就是你。”
“快說!”許超不耐煩地催促道,“那件事是不是你派人乾的?”
石崇搖了搖頭,道:“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不過,不管是不是我殺了你父親,你找我報仇都是對的。我作孽太多,罪有應得啊……”
幾日後,石崇被押往洛陽東市斬首,陳寬擔任行刑官。大晉國的首富被砍頭,洛陽的老百姓將刑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許超也擠在人羣中觀看。
石崇身穿赭紅色的囚衣,五花大綁地跪在刑臺上,旁邊站着兩個坦胸露腹,手握鋼刀的劊子手。
突然,人羣中發生了騷亂,一名俠客衝開人羣,前來劫法場。許超一瞧,這位好漢正是石泰。負責守衛的士兵紛紛上前阻攔,石泰揮舞寶劍,左突右殺,許多士兵當場殞命。跪在刑臺的石崇聽見動靜,擡頭望去。待看清後,他啞着嗓子喊道:“石泰——”
陳寬早有準備,一揮手,埋伏的弓箭手全部出現,彎弓搭箭。陳寬一聲令下,阻攔的士兵紛紛後退。石泰見沒人阻攔,收攏寶劍,大喊一聲:“老爺,我來救你!”縱身一躍,像只雄鷹似的向刑臺飛去。
陳寬大手一揮,弓箭齊發,箭矢如飛蝗般射向石泰。石泰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半空中栽落下來,被射得像刺蝟似的身體在地上扭動着,過了一會,便一動不動了。
石崇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吼道:“石泰——!”
陳寬大聲命令:“斬!”劊子手一腳將石崇踢倒,舉起手中的鋼刀,用力地劈了下去。頓時,血光飛濺,身首異處……
石崇死了,許超的大仇也報了,可是,他的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幾個月,他經歷的事情太多了,一想到太子、綠珠,還有好兄弟楊嵩的死,他就心如刀絞。他決定離開這個傷心之地,迴歸故鄉。於是,他向朝廷辭去了遊擊將軍的職務,收拾行李,牽着一匹馬出了洛陽城……
許超離開一年後,齊王司馬冏興兵討伐司馬倫,司馬倫和孫秀兵敗被殺。又過了五年,曾經強大無比的大晉帝國,終於在“八王之亂”的戰火中覆滅,中原地區進入了五胡亂華的黑暗時期,此仍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