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
明顯,我小看了齊王這個人的決心,但凡成大事者,不是有堅定到死也不會屈服的意志,就是有堅固到死也不會粉碎的臉皮。我想齊王確實是成大事者。
中午午膳的時分,他整個人連同我的午膳一起出現在了我的桌上。連帶着出現的還有大批的人以及大批的公文。
多日不見他,他整個人像是清瘦了許多,配上黑色的常服,整個人說不出的丰神俊秀。明明是已過三十了的人,整個人卻像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一樣。時間總是對那些天賦異稟的人比較優惠。
鑑於這宮殿是他的,他愛到哪裡,就到哪裡,我管不着;又鑑於這吃的也是他的,他愛吃哪個,就吃哪個,我也沒辦法阻攔。所以,我和他十分難得的吃了一頓午膳。
飯後,他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獨自在外室一個人批改公文。什麼泉州山區農田缺水問題啦。什麼大街上哪個軍官的侄子又犯法了。什麼河道淤泥太多影響航運啦。
這些真的不是我想知道的,只是他一直在哪裡大聲的朗讀,一邊讀,一邊還很添堵的在哪裡說:“真是困難啊。真是不解啊。”之類的。我被他吵得睡不着午覺,只好爬起來幫他收拾了這些東西,以祈求他早點走,我好早點睡覺。
不論他的傲慢和獨斷來說,他還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畢竟,我所看的那些奏摺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批文,證明他不是那麼馬馬虎虎一掃而過的。我以前從不知道帝王是那麼辛苦的一件事情。今日卻深有體會。
山一樣的公文,稅收,建築,交通,建設,人事,各個地方都有成千上萬亟待解決事情。今年的稅收到底該是多少,小滿過後很快就到了早稻收穫的季節了。根據天氣和地利,結合上一年的稅收,王必須要制定這一年的稅收。這關係到了各官員今年的俸祿和年餉的問題。早先年修建的官道已經不被適用了,隨着商業的發展,一些被廢棄了,而另一些就必須要重新修整。還有許多官府都到了修葺的時候,官邸的破舊不堪會導致整個王宮的威嚴無存。老一代的大臣要告老還鄉,新的人才要從個地方提拔上來。人事上也必須做一下調整。
這樣龐大的事件,就算是帝王沒日沒夜的處理都依然處理不完。我突然理解了我的父皇爲何到晚年會變得那麼的厭惡朝政,試想一個人幾十年如一日的看着這些繁瑣複雜又枯燥無味的問題,而且每年都是一樣的問題。他該是多無趣啊。
我父皇能堅持那麼久,已經讓我很敬佩了。換做是我,一定早就瘋了。人人都說帝王是富貴榮華,至高權力的人,可是,我卻覺得帝王只不過是這世上最幸苦的人,最吃力不討好的人。
好在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我和蕭鈺以神速將這些複雜的費力的文件都給處理好了。不過,饒是神速,我兩處理完文件的時候,已經到了夜裡了。錯過了晚膳的時間讓我十分的不滿,可是蕭鈺卻對能在晚上吃上一頓正式的晚膳,表現得很幸福。我對他又多了一份同情。
吃完晚飯之後,我看着下午我和他融洽的氣氛,於是隨口說了一句“你要不要在這裡喝杯茶再走”這樣的客氣話,結果,他就真的留下來了。我突然很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蕭鈺今天大約因爲提前完成工作,所以心情很好。他這個人心情一旦很好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類似於害羞和憤怒之間的情緒,我一般稱之爲彆扭。他紅着臉,用一種沒有威力的惡狠狠的語氣道:“十四公主,聽聞你琴技天下聞名,不如今日就彈一曲吧。”
他的嘴上明明是那種不可拒絕的語氣,臉上卻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我要是不答應就立刻死給我看的表情。我突然覺得這位年過三十的男人實在有種返老還童的感覺。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狐狸的年紀。
好在人頭腦發昏的時候,耳朵也不好使。他那把聞名天下的清絕琴被我彈得跟彈棉花一樣,他都一副眯眼自得樂在其中的樣子。一曲彈完了之後,我委婉的表達了我要睡覺,他可以回去的意思。
悲劇的是,他確實頭腦發昏了,完全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而是十分盛情的問道:“本王的後花園裡的牡丹前幾日在花匠的培育下,提前花期開花了。我記得你十分喜愛花草,不如今晚我們一起去逛逛御花園怎麼樣?”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笑容,溫柔的語氣和身上帶着的墨香讓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白衣飄飄的男子,不知怎麼的心頭一熱,居然就答應下來。結果,腦子發昏的蕭鈺腦子變得更加的發昏了。他激動的傳令下去,把御花園給清場了。
我覺得十分對不住那些夜裡寂寞的深閨怨婦們,她們人生少有的幾樣樂趣的其中一項御花園散步被我給強行破壞了。但是,蕭鈺明顯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大有不把御花園逛遍不罷休的架勢。話說目的本來是牡丹,怎麼突然之間變成整個御花園了呢?
不過,近距離觀察來說蕭鈺還是個比較有愛心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古道熱腸。御花園裡的花草都被保護的很好,而且成爲了小動物們的天堂。和其他帝王不同的是,作爲一個崇尚武力的軍事天才來說,他居然對打獵沒有什麼興趣,這真是一件讓人覺得很奇特的事情。就好比你知道一隻老虎喜歡吃肉,但是它卻對殺生沒什麼興趣。
明明他手上死去的人命沒有上千也有九百了。可是,他確實一個純粹的富有愛心的人。對於,一個但凡看見了受傷的小動物就移不開眼睛的人,我能用冷血來形容他麼?
在他豐沛的精力下,我被他強拉着去參觀了御花園之後,接着去了他的小動物收容所——珍禽館。他對但凡是活的動物都充滿了仁愛之心,我看着他親切的給鯉魚餵食,給幾條西洋狗和契丹狗洗澡,然後還給一隻鸚鵡梳理羽毛。我真的覺得他實在是太有愛了。
這場漫長的夜晚之行幾乎顛覆了我對他之前的所有印象。但是,夜晚之行的後半段,沒有那麼讓人溫馨的氣氛了。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和有婦之夫逛街的第三者突然被正牌夫人發現,然後,那位正牌夫人對自己的夫君半點怨言都沒有,而且還對我這位破壞人家家庭幸福的小三表示熱烈歡迎,更是大有就地斬雞燒香拜把子的舉動。
這對於我的認知來說實在是太豐富太刺激了。所以,我明顯的顫抖了,本能的往蕭鈺的身後縮了一下。
然後,我眼睜睜的看着,那位娘娘被藤遠帶走了。據說是被扔到後宮的冷宮之中,我表示這個冷宮的名字起得實在是太符合當年皇宮的作風了。因爲那娘娘被帶到的地方叫做無雙殿。這是當年的皇宮裡的冷宮,而我就是冷宮裡唯一出現的被寫上玉冊的公主。
那位娘娘被帶走的時候,眼裡噙着淚水,柔弱無助的哀求着:“王爺,王爺,奴家不敢了。您請饒了奴家這一次吧。”
這宮裡爬得高很難,摔下來很容易。這個妃子其實以她的立場來說並沒有做錯什麼,和我打好關係就少了一個潛在的敵人。畢竟至少以後姐妹相稱,比起那些到處樹敵的女人明智許多。但是,說實話,我也沒看出她哪裡做錯了?不過,我只知道一點就是她惹齊王生氣了。這對於後宮女子來說是大忌。
當然,有些個別扭的皇帝或者的大臣也好野蠻王妃這一口,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喜歡正常的溫柔型的女人的。這樣的女人千萬不能惹她的男人生氣。生氣,就意味着厭煩,意味着冷落,意味着過往的溫柔都會被拋諸腦後。這樣就等於是前功盡棄。對於那些懂得皇帝心思的女人或許還有翻身的機會,可是如果根本沒有摸透帝王心思的女人。那麼,她就準備好一生都在冷宮的角落裡度過的覺悟吧。
我看着蕭鈺的側臉,張狂霸氣,具有一個帝王該有的氣勢。突然,在內心暗自嘲笑自己剛纔那一瞬間怎麼會突然把他想成是那個有些冷淡的男子呢?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我現在在做着和他對抗的事情,他若是知曉了該有什麼反應呢?九郎,你可曾會懊惱當日讓我逃脫了?
這麼想着,眼前似乎就能出現那個男子的風姿,滿座衣冠似雪,蛾眉清冽,秋瞳含霜,朱脣點丹,他和我夢裡的那個男子的身影突然就那麼重合起來。我這一生裡不能逃離的執念,就算閉上眼睛都會出現。
待我回過神來,蕭鈺已經用一種瘋魔了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象極了九郎當日的央求,他看了我許久,最終挫敗然後道:“回吧。夜深了。”
大約是我臉上的歡喜的表情表現的太過露骨了,他突然就變了臉,加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我想,也許,可能,大概,他今天真的有點精力旺盛,需要找個女人來緩解一下他無處發泄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