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邊的褲兜裡裝了一把鉗子和一把改錐,右邊的褲兜裡裝了一把鋼銼和一把尖刀。他把雙手插進褲兜,吹着口哨,大搖大擺地走進小區。甚至,他還衝那個留着小鬍子的保安,微笑着點了點頭。
儘管這時,他的兩條腿,綿軟得幾乎站立不住。
他觀察了三天。他知道那個男人在黃昏時分才能回來。在男人回來之前,那個總是掛着厚厚窗簾的窗口,沒有任何動靜。這等於說,他有充足的時間,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翻找。
他的鋼銼和改錐沒有派上任何用場。他輕輕推了一下,門就開了,發出很大的聲響。那聲音將他的心臟震痛,人幾乎癱倒。他待在那裡至少有十幾秒鐘,一動不動。終於,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
他在客廳裡胡亂地翻找。他急得滿頭大汗。他沒有翻到一分錢。茶几上有一筒打開的餅乾。他抓起幾塊餅乾,胡亂地向嘴裡塞去。他吃得很快,卻很紳士。儘管他知道,這屋子裡,空無一人。
他將近兩天沒吃東西了。
他一邊吃,一邊推開臥室的門。
他一下子愣住了。
牀上躺着一個女人,側着身子,正盯着他看。女人的眼睛,含着笑。
他也看她。其實他想逃走,很想。可是他的兩腳似被釘住,不由自主地顫抖。他扶着門,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
女人笑了。她說,你好。女人臉色蒼白。那上面,沒有一絲陽光的痕跡。
他說,你好。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嘴裡還塞着餅乾。這讓他的話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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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來了?他說來了。女人說你坐。他說不用。他稍微鎮靜了些。腦子裡閃出一千種可能,和一千種解決的辦法。
女人說你是來做鐘點工的吧?剛打出廣告,你就來了……
他滿腹狐疑地說,是。他把嘴裡的餅乾吞下,將右手伸進褲兜,抓緊了那把刀。
女人身邊的牀頭櫃上,放着一部電話。女人悄悄地、很隱蔽地把手伸過去。他往前走了兩步。他想只要女人的手抓起電話,他就掏出那把刀子,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女人的手,卻在距離電話幾釐米的地方停住了。她打開牀頭櫃的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五十塊錢,遞給他。說好了的,先給錢。女人說。仍是淺淺地笑着。
他走過去,接過那張錢。然後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說,扶我起來。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起來。女人說,扶我去陽臺。他就小心翼翼地扶女人去陽臺。女人坐到一張寬大的椅子上,眯起眼睛。看得出女人很虛弱,她在輕輕地喘息。
女人說:“我坐一會兒,你慢慢吃。”她指着他手裡的餅乾筒,“冰箱裡還有,吃完了,你自己拿。”
他說:“不用了。”竟有些難爲情起來。只是,他插在褲兜裡的右手,仍然緊攥着那把刀子。
你多大了?女人突然問。
二十三,他說,是週歲。
和我兒子一樣大。女人說,我兒子,和你一樣帥,一樣壯。
他的臉紅了。
不過現在他在海南,在當兵。女人說,我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
想他嗎?他問。
當然想。女人說,你失業了?
是的。他老老實實地承認。
沒關係的。女人說,像你這樣的年齡,機會一抓一大把。做鐘點工,不也是機會?女人開始咳嗽,彷彿要咳出五臟六腑。他不得不鬆開緊攥着刀子的手,握成拳,輕輕捶着女人的後背。
謝謝你小夥子。女人說,我兒子,以前,也常常這樣給我捶背。
他的臉再一次紅了。你不悶嗎?他說,要不把窗簾拉開吧。
女人笑笑,好。
要不,把窗子也打開吧?透透空氣。他說。
女人再笑笑,當然好。
他拉開窗簾,然後把窗子打開。陽光和風灌進來,把陽臺以及陽臺上的兩個人,鍍成淡淡的金黃色。
女人再一次咳嗽起來,他輕輕地爲女人捶着後背。現在他感覺,自己真的是一位優秀的鐘點工,正照顧一個虛弱的女人。他甚至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成就感。
……
突然他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他驚了一下:他竟陪着這個病怏怏的女人,在陽臺上待了整整一個下午!
女人笑着對他說,時間到了,你該走了。冰箱裡還有餅乾,如果你喜歡吃,可以拿走。
他說真的不用了。轉身往外走,正碰到走向臥室的男人。
他微笑着對男人點點頭。男人的臉上,滿是驚訝。
他聽見男人走進臥室,問女人,誰啊?
女人說,鐘點工。
鐘點工?什麼鐘點工?……老天!醫生囑咐過你不能亂動!竟然還開了窗子!你不想活了?
男人的聲音,驚慌失措。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本想離開,此時卻邁不開步。他重新敲門,走進屋子,在男人驚愕的目光中,從褲兜裡掏出那五十塊錢,然後掏出改錐、鉗子、鋼鋸和尖刀。他把這些東西堆放到一起,壓住那五十塊錢。
現在他感覺渾身輕鬆。
他重新走進臥室,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他說,是你把我,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