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你要麼離開，要麼，淪爲一個悲劇。”
小鐲微頓片刻，“爲什麼這麼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在這裡，想要離開的不是嗎——”
“你想離開，和不得不離開是兩回事——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免得你有什麼動搖而已。”
小鐲靜靜看着花事隱，在此之前他似乎並不曾如此有所指的提醒過她什麼。爲什麼隱隱之間他的態度卻有些變了——
“師叔覺得，我會改變主意要留下來嗎？”
花事隱笑笑，“你怎麼想我不打算去猜，不過如果知道留下來就是一條再也走不出去的死衚衕，那麼應該不會有人犯傻。我們師叔侄一場，你難得忘卻前事擺脫了無望的感情，我也不想看以前的悲劇再現。如今離開純陽勢在必行，不過我想問的是——往後你還打算回藏劍山莊？那裡恐怕很容易被師兄找到，未必就能擺脫掉你們師徒之間的孽緣。但若將來師兄當了掌門再被人傳出什麼風言風語恐怕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名聲問題了。只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其他去處——”
“師叔是想要我消失得乾淨點麼？”
“嘁，我是那麼無情的師叔麼？”花事隱笑得讓人有些看不透，“我是想問，你要不要來師叔這裡？往後給師叔做事，雖說不是白養着你，但總不會虧了你。”
小鐲越聽越不對勁了，她謹慎的瞧着花事隱，試探道：“師叔你——不也是純陽弟子，那我不還是擺脫不了純陽的關係……”
“你這個鬼丫頭，聽我這麼說了，心裡也有數了不是嗎？”
——有什麼數？什麼數？？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東西？可不可以當作沒聽到啊啊——
有些東西是本能的，跟有無記憶無關。
花事隱從來都知道小卓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有點倔強，但還算對他胃口。
他嘻嘻笑着悠哉地看小鐲打算當鴕鳥的模樣，“別擔心，我又不是什麼惡人，也沒打算對純陽怎麼着，聯想不用太豐富。”
小鐲抹了抹頭上微微的冷汗，也嘿嘿跟着乾笑，“那師叔您……是哪路高人？在純陽有何高幹？”
小鐲記得聽過花事隱也算看着她從小長大的吧？那他豈不是在純陽已經很多很多年，若這樣的一個人會不是純陽弟子，那不是太可怕了嗎。
“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將來你總會知道——乖師侄，你會替師叔把緊口風的嗯？”
“嗯嗯！”
她甚至都不知道師叔是何方高人怎麼敢不要命的亂說啊！
“放心吧，就算斷了祁白巖這條路，師叔也會想辦法幫你離開的。”
實在是聽到了很不得了的事……雖然花事隱一直就不太像是純陽出產，但他的的確確是這麼多年以來所有人都認同的一個存在吧？
她猜想了各種可能性，從意圖不軌到顛覆純陽，說他的目的是篡取掌門之位又不像——小鐲把自己猜糾結了，甚至沒有注意到陌上青何時回來的，他人都站在了門口，小鐲才微微窘。
不自覺，就會想到花事隱說的話吶。
小鐲一直都對陌上青有些許愧疚的，從最初知道他是自己的師父卻因爲她的“種種行爲”（注，被花事隱加油添醋嚴重扭曲過後的行爲。）而在純陽有些立場尷尬，她就一直有些過意不去。這讓她連對於陌上青不顧她的意願強行帶了她回來這件事都沒有辦法把氣憤持續下去。
如今，很顯然陌上青又爲了她的事給自己找麻煩了。
——唔，雖然那又不是她要求的，雖然根本是他自己多管閒事的，但不管怎麼說免去了她挨一頓打還是事實。
“……師父，你沒什麼事吧？掌門說什麼了？”
陌上青淺淺一笑，彷彿只是因爲小鐲的一句關心就溫暖了起來，“那些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小鐲微微有些心虛，卻因爲這個笑容把後面的話又堵了回去。
她一面慶幸陌上青沒有繼續追問之前的話題，一面又在糾結如今該怎麼跟他說明自己情願回去祁白巖那裡。
就算捱打，起碼她能離開純陽。她真的不想留在這裡。
“我倒是，越來越猜不透你在想什麼了……該說是徒弟長大了嗎……”
一瞬間陌上青的笑容裡彷彿透了幾分苦和落寞，伸手輕撫小鐲的頭，那份苦彷彿就從這隻手滲入小鐲的身體，被她心裡的某種東西無限放大。
她討厭這樣。被那些與自己無關的陌生情緒擾亂，把原本悠閒的心態攪得一塌糊塗。她真的就只想吃好吃的，有溫暖的地方睡覺，悠哉的過日子——她討厭純陽，這麼冷。
純陽的冷，讓她從心底裡發寒。
“既然，我已經長大了，就讓我自己決定要去哪裡吧。”
陌上青的手一頓，他最怕提起的事情終究還是會來，他的徒弟果然不曾放棄離開的念頭。
“——所以，你故意去惹怒祁師弟嗎？”
一旦明白這一點，方纔那幾個祁白巖門下弟子的表現讓陌上青隱隱有種又驚又涼的痛——“所以，你纔去招惹祁白巖門下弟子？”
小卓，幾時會爲了這種目的去做這種事？
雖然一直知道小鐲不是過去的小卓，也一直平和的看待這個問題，用同樣的目光和態度去對小鐲。但這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被褻瀆了，再也回不到過去——
陌上青周身的氣息彷彿在一瞬間染上了漆黑，讓小鐲一驚，猛地擡頭去看。
“你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陌上青甚至沒有說什麼，換了別人或許可以說出更嚴苛的話，可小鐲在這一瞬間就是感覺到了一種指責，彷彿她是那般的下作與不堪，是她褻瀆了“卓小卓”這個曾經如此寶貴的存在。一股刺痛，直接扎入了心底，小鐲猛地被激了起來。
“我就是可以做這種事！只要能離開純陽，再過分的事我也不在乎！”
“卓小鐲——就算你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我是你師父，就不會容許你做這種事！”
“你或許是我師父，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過去我一個人無依無靠什麼都沒有，或許有些不安可是每天都過得很好，我就是胸無大志，只想開開心心的過日子而已！後來終於見到師父，我以爲我找到了家人，也想努力的接近師父，可是不管我多努力師父都只會把我拒之千里——現在，師父又不管我的想法把我留在純陽，只因爲是師父，就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嗎？如果這就是師父，我情願不要！就算有這樣的師父我也不開心！”
簡簡單單開開心心，那是卓小鐲全部的生活。
陌上青不會知道她有多討厭純陽，不會知道別人是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重新回到純陽。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和看法。
寡淡如他，早已忘記了別人會不會在意，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他愣在那裡，短暫的驚愕過後，看着小鐲，胸口留下的是絲絲涼涼的痛。
她的神情，跟十二歲那晚印在他瞳孔裡的最後一眼一點也沒有改變。那一晚，他關上房門拒絕了她，現在，她卻像用盡全身力氣在推開他，相隔幾步，他卻連伸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卓小卓毀了他的生活，他現在也在硬生生改變着小鐲的生活。
這孽緣當斷不斷，如鯁在喉。
陌上青緩緩閉上眼睛，他知道，是他抓着不放，也不能放。如今的小鐲讓他覺得，一旦放手，她就會飛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被綁在純陽的他，再也無法追上。
他睜開眼，淡漠的眼中不見了絲毫猶豫和愧色——他放走了小卓，卻永遠失去了小卓。他不能，再犯一次相同的錯。
“對，因爲我是你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會妥善安排你的去留，你也只能遵從。”
“——！！”
小鐲張着嘴巴卻說不出話，方纔那些讓她差點哭出來的情緒一瞬間被掃飛，直到看着陌上青無情離去的身影，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陌上青！你不是我師父！我絕對會離開純陽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