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菲利普和阿特爾尼的談話被一陣噔噔的上樓梯的聲音打斷了。阿特爾尼爲從主日學

校回來的孩子們開門,他們喊着笑着走進來了。他快活地問他們學了些啥。薩利來了一

會兒,轉達她母親的口信說父親在她預備茶點的時候要逗孩子們玩;阿特爾尼開始講漢

斯-安徒生的一個童話故事。他們並非靦腆的孩子,很快地得出菲利普並不可怕的結論。

珍妮過來站在他旁邊,不久,就坐在他的腿上。在孤寂中生活的菲利普置身於一個家庭

的圈子中,這還是第一次。當他的眼光落在沉浸於童話故事的漂亮的孩子們身上時,他

眉開眼笑了。他這位乍看起來顯得有些古怪的新朋友的生活,現在似乎具有完全的自然

美。薩利又進來了。

“喂喂,弟妹們,茶點準備好了。”她說。

珍妮從菲利普的腿上溜下來,他們全都到廚房去了。薩利開始在這張西班牙長桌上

鋪桌布。

“媽媽說,要不要她也來跟你一道用茶?”她說,“我可以招呼大家用茶。”

“告訴你媽媽,假如她肯光臨作陪,我們將不勝驕傲和榮幸。”阿特爾尼說。

在菲利普看來,他不論說什麼話都非使用修辭學上的華麗詞藻不可。

“那麼我也給她擺上。”薩利說。

過了一會兒,她端來了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有一條大小兩個疊合的麪包,一塊奶油,

一罐草莓果醬。當她在擺食物時她父親跟她打趣。他說她該談戀愛了;他告訴菲利普說,

她很驕傲,說她對那些在主日學校門口成雙列隊等待能榮幸地護送她回家的追求者們理

都不理。

“你別說了,爸爸。”薩利溫和、淡淡地微笑着說。

“你萬萬沒想到吧,一個裁縫助手就因爲薩利不肯同他打招呼,一氣之下便跑去當

兵。還有個機電工程師,請注意,是機電工程師,因爲她拒絕在教堂裡跟他合用一本聖

歌集而致使他開始酗酒。我一想起將來她束髮成人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事就不寒而慄。”

“媽媽會親自送茶來。”薩利說。

“薩利從來不聽我的話,”阿特爾尼以寵愛的、驕傲的眼光望着她,笑着說道。

“她只顧幹她的活,對戰爭、革命和大變動一概不關心。她將會給一個誠實的男人當個

多好的妻子啊!”

阿特爾尼太太端茶進來了。她坐下來,開始切面包和奶油。見到她把她丈夫當作小

孩一樣對待,菲利普覺得很有意思。她替他塗果醬,把奶油麪包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

讓他吃起來方便。她脫去了帽子;穿着那似乎有點緊的最好的服裝,樣子就像菲利普小

時候有時跟伯父去拜訪的農夫的妻子一樣。這時,他才明白爲什麼她的口音聽起來這麼

熟悉。她講起話來就像布萊克斯特伯爾一帶人的口音。

“你是哪個地區的人?”他問她。

“我是肯特郡人,老家在弗恩。”

“我也這麼想的。我伯父是布萊克斯特伯爾的牧師。”

“這可就巧了,”她說,“剛纔我在教堂還在想你是不是凱里先生的親戚呢。我見

過他許多次。我的一個表姐嫁給布萊克斯特伯爾教堂對面的羅克西利農莊的巴克先生。

我還是個姑娘時常常上那兒住。這不是件巧事嗎?”

她以一種新的興趣打量着他,失神的眼睛又閃爍着光芒。她問他是否知道弗恩。它

是離布萊克斯特伯爾大約10英里的一個秀麗的村莊,菲利普的伯父有時前來布萊克斯特

伯爾做豐收感恩祈禱。她提到了附近的許多農夫的名字。她高興地談起她度過少女時代

的鄉村。她以她那個階層特有的好記性,回憶起留在自己記憶裡的情景和熟人,這對她

來說確是件快事。這也使菲利普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一股鄉村的氣息彷彿吹進了倫

敦中心的這一間鑲板房。他彷彿看到了長着莊嚴的榆樹的肥沃的肯特郡田野;他聞到了

蔑鬱芬芳的空氣,這空氣雜着北海海風的鹹味,變得辛辣、刺鼻。

菲利普直到10點才離開阿特爾尼家。孩子們8點進來道晚安,並且很自然地仰起臉

來讓菲利普親吻。他對孩子們充滿憐愛之心。薩利只是向他伸出一隻手來。

“薩利從來不吻只見一面的先生的。”她父親說。

“那麼你必須再請我一次。”菲利普說。

“你不要理會我父親所說的話。”薩利微笑着說。

“她是最有自制力的年輕姑娘。”她父親補充道。

他們晚飯有面包、奶酪和啤酒,這時阿特爾尼太太打發孩子們睡覺;菲利普到廚房

去對她道晚安時(她一直坐在那兒休息,閱讀《每週快報》),她熱誠地邀請他再來。

“只要阿特爾尼不失業,星期六總有一頓豐盛的飯菜的,”她說,“你能來和他聊

聊天,真是太好了。”

下星期六菲利普接到阿特爾尼的一張明信片,說他們全家盼望他第二天來吃飯;但

是,由於擔心他們的經濟狀況並不像阿特爾尼先生執意款待他的那麼好,菲利普回信說

他只去用茶點。他買了一大塊葡萄乾蛋糕,這樣,阿特爾尼的款待就不需要花什麼錢了。

他發現全家人見到他都很高興。那塊蛋糕贏得了孩子們對他的好感。他堅持大家都到廚

房去用茶,席間吵吵嚷嚷,熱熱鬧鬧。

不久菲利普就養成了每星期天到阿特爾尼家的習慣。他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人,因

爲他單純、真誠,也因爲顯然他喜愛他們。他們一聽到他按門鈴,其中的一個就立刻將

頭伸出窗口看看是不是他,然後他們全部吵吵鬧鬧地衝下樓去替他開門。他們一下子撲

到他懷裡。喝茶時他們爭着坐在他身邊。不久,他們便稱呼他菲利普叔叔了。

阿特爾尼很健談,菲利普漸漸地瞭解到他各個不同時期的生活。他從事過許多職業。

菲利普想,他準是把從事的每件工作都弄得一團糟。他曾經在錫蘭的一個茶場工作過,

還在美國當過意大利酒的推銷員。他在托萊多自來水公司當秘書的時間比其它工作都長;

他當過記者,並一度在一家晚報當了違警罪法庭的新聞記者。他曾經當過英格蘭中部一

家報紙的編輯,在裡維埃拉的另一家報紙任編輯。他從這些職業中搜集了大量的趣聞軼

事,並樂意將這些趣聞講給客人聽,盡情娛樂一番。他博覽羣書,主要熱衷於不尋常的

書籍;他滔滔不絕他講述着豐富的、深奧的知識。看到聽衆露出驚奇的神情,他就像小

孩那樣高興。三四年前,赤貧迫使他在一家大布店公司當新聞代理;雖然他感到幹這項

工作是大材小用,自認自己才識過人,然而,由於妻子的一再堅持,又迫於家境的貧困,

他才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