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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況拎了顏料,路過那個賣魚人的攤前的時候,突然想起,還要問問他的魚怎麼來的,房陵沒人開塘養魚,這是這幾天裡那房陵縣令在給王冼介紹房陵物產風貌人情的時候透露出來的,揚州已經有人開塘養魚了,房陵縣令是知道的,在他看來,這個法子如果能在房陵推廣的話,應該會有效果,揚州水系豐富,捕魚人不少,開塘養魚都能賺到錢,那麼對房陵這個只比建安多一條主要水系的小縣來說就更應該能賺到錢,而且是當年養,當年就有收穫,和種田一樣,建安只有一條建溪是主要水系,房陵有東西兩條,但這兩條的水量加起來和建溪差不多,所以說房陵和建安是差不多的。
只是從去年開始,不管他怎麼努力去說服人們將耕地闢爲池塘養魚,就是沒人動,因爲這之前沒人這麼做過啊,那些農人們生平去過最遠的也不過是縣城而已,而且還是少部分的,大部分的都是隻到過臨近的鎮子,沒見識過開塘養魚是什麼樣的,自然不肯輕易去冒險,這一開塘,一口塘就是一丘田沒了,要是再賠錢進去,這沒人受得了。
所以房陵縣令的意思就是,既然建富酒樓要開,你總是要用魚的吧,那成,你們先開塘養魚,地沒有?不用怕,咱郊外荒地多的是,你們儘管去開墾,也不用算入稅賦田裡去,一個縣令,幾十畝不敢,但幾畝地的主還是能做的。
但讓王況迷惑不解的就是,既然房陵沒人開塘養魚,這魚必然是從河裡捕來的了,他究竟用的是什麼辦法可以做到不傷一片魚鱗,不碰破魚鰭的呢?要知道,即便你是用的網捕,魚在掙扎的時候肯定會碰掉幾片磷,碰壞魚鰭的,至於說用釣的,那條魚可有一斤多重,起鉤的時候細細的魚竿撐不住,肯定是要拖到岸上地裡的,即便是草地也會對魚有所損害。
面對王況的提問,那人眼神躲閃,一口咬定就是從河裡捕來的,王況雖是不信,總不能逼迫着人問吧,他打量着那人,突然看到那人挽起的褲腳,腳上的泥巴,笑了:“田裡抓來的吧?你這魚,必定是自己養在稻田裡”
水稻田養魚,並不是後世的發明,早在漢晉之前,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就已經掌握了這個辦法,一千多年來,他們一直用的這個辦法養魚,而且,這個養魚法還是在建州東北面的括州括蒼縣(部分爲今浙江青田縣)一帶傳過去的,春秋時期,古越人因爲躲避戰亂,有部分人一直遷移,直到西南地區定居下來,也將水田養魚法傳了過去。現在的括蒼縣都有人這麼養,而且受括蒼縣的影響,臨近東平也有不少人家在水稻田裡養魚。
等王況在建安將富來客棧搞起來後,水田養魚也就慢慢的傳到建安,不過因爲建安泥鰍的需求量大,所以建安人則改爲了水稻養泥鰍,包括唐興等縣,水田裡養的都是泥鰍。而水稻田養的泥鰍則是泥鰍芋子這道菜有獨特風味的保證之一,如果是從河裡捕來的泥鰍,則肉硬不爛,不容易入味,若是用水田養的,鰍子煮得了,小的直接連骨連頭全嚼進肚去,大的則只需要用筷子夾住頭部送到嘴裡,上下脣一抿,然後筷子一拉,一根完整的鰍魚骨頭就被拉了出來,嘴裡的就全是肉了,這個在河裡出的泥鰍可是做不到,不管怎麼煮,那肉和骨總是連在一塊的。尤其是炒田螺成了建州人最愛吃的下酒菜之後,田裡又多養了田螺,所以用水田養魚的建州人並不太多,要養魚,也都是另外開塘來養。
(至今各地都有稻花魚的說法,稻花魚味道鮮美,而且就是水稻田裡養出來的魚,據說是魚吃了落在水面上的稻花,從而使得魚肉有了獨特的香味。)
那人還要否認,這水田養魚可是他家的不傳之秘,還是得虧他有個親戚在括州從軍回來,帶回來了這個新奇的養魚法子,使得家裡的收入增加不少,怎麼可能輕易的透露給外人呢?在他想來,若是大家都掌握了這個法子,都這麼養起魚來,那自家的魚可就賣不出去了。
王況並不知道他的小九九,也不想追究,只是可惜:“你這魚還得等稻花開過後再撈味道才美,你撈早了呀。”
水田養魚是好,不光是有稻穀有魚這麼簡單,魚糞也是水稻很好的養料,反過來,那些在水稻田裡長的雜草也是魚的草料,可以省去了除草的許多工作。但是,水田養魚也有着其侷限性,必須得是水多降雨量充沛的地方纔行,要是水少的地方,根本保證不了水田裡常年會有半尺來高的水位,不要說養魚,就是保證水稻所需要的水都要靠人天天看着,不能讓地幹了。所以,即便是在建州,也不是所有的田都可以養魚的,至今能養魚的田,也不過十之一二。
不過總算也是解開了這人賣的魚爲什麼完整無缺的秘密了,木盆往田邊一放,水那麼淺,下去兩手一撈,自然就能撈出一條完整無損的魚上來。若是如此,以後的魚的來源就有了保證,這也是王況爲什麼會找上這人的原因。
王況要教王冼的就是拓魚,拓魚要用的魚需要魚鱗完整,體態優美而且紋路豐富的魚種,那麼鱗片相對大而圓的鯉魚就成了首選,至於其他無鱗的或者鱗片小的魚,除非拓魚的手法已經是非常的嫺熟,嫺熟到了一點點細微的細節也能表現的淋漓盡致,否則拓出來的魚就沒那麼漂亮。
“這樣罷,今後你所有的魚都送到縣丞府上去,不過,還得要是那魚鱗完整,魚鰭沒有破損的多些的好。”王況丟下這句話就走了,留下那人在那張口結舌,天吶,竟然是新任王縣丞家的要魚,自己這回可是瞎了眼了。經常來縣城賣魚的他又怎麼不知道關於王冼和王況的傳說?不就是街角那家要新開的酒樓家的東家麼。一家酒樓要魚量肯定大的,那麼自己以後不就不用在街上一呆就是一整天麼?只是今天的遭遇,讓他心有惴惴,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王況很高興,今天不光讓他找到了有可能突破王冼心結的辦法,也讓他將水田養魚這個技術想了起來,雖然是推廣範圍不大,但畢竟對房陵來說,這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只要那些臨近堵水和南水的農田能養魚,也是一大補益。以前在建安,王況可從沒想到過水田養魚的法子,那麼多東西,你讓他一個人去想,怎麼能想得全?而等到想起了,建州的經濟早已經上去,水田養殖對建州的好處也就不那麼明顯,所以時間一長,又忘了。現在這個人家的魚,倒是啓發了王況。
王冼的縣丞府就是上一任的縣丞留下來的,古時官員的慣例都是如此,如果一地的官員是升遷離任了,那麼接任的官員必定是會接手他留下來的宅子的,而如果上任是被貶了,那麼接任的肯定是不願意接那宅子的,其他官員也不願意接,嫌風水不好。房陵原來也是有縣丞的,因爲要給王冼騰位置,就把他升到一箇中縣當縣丞去了,也算是皆大歡喜。所以他留下來的宅第,自然還是王冼來接手。
回到縣丞府,醜醜正拿了根草棍在逗那養在木盆裡的魚玩,三白還沒回來,王冼要去“上班”,醜醜一時就沒了玩伴,正好這魚送過來,讓他找到了解悶的路子,而且這魚是養在水田裡的,並不怎麼怕人,所以,醜醜用草棍挑撥,它也沒那麼激烈的反應。
“醜醜,你小心些,莫要讓那魚蹦出來了,要是魚鱗少了一片,就罰你去河裡抓一條完整的來。”王況取笑道。
哪知醜醜一聽這話,眼睛一亮,丟下草棍就跑,不一會就拉了孫二過來:“哥哥,時間還早,我去河裡抓魚去,有孫家大哥在,醜醜保證不會出事的。”
這時候已經是五月,河水不涼,也就在縣城邊上,這條傍城西北而過的河流是南水,比劍溪小的多,也淺,據房陵縣令說最深處只有半人高,又有孫二這個水性不算差的人在旁陪着,也是沒什麼危險。爲了不讓醜醜年紀小,不知輕重而真把那魚給逗得跳出木盆,王況就同意了,得了同意的醜醜一陣歡呼,拉了孫二就跑,孫二顛顛的裝出一付跑不動的樣子,嚷嚷道:“小郎子慢些,小郎子慢些,某一把老骨都要顛散了。”說是這麼說着,嘴上卻是不慢,路過門口的時候,還不忘衝門房叫:“來個人,抄個簸箕跟着。”
王況被孫二這番話也給逗樂了,孫二年紀其實不大,也只比林荃淼大幾歲而已,前些年剛成的家,這次王況本來是要孫二也把家裡的帶來,孫二不肯,說是現在大家都沒安頓下來,他自己單身一人,隨便往哪一擠都成,真要把婆娘帶了過來,老孃在家也沒人照顧,還是等過段時間,等這裡都妥妥的了,再置個小院子,把一家老小都接過來,那才叫安逸。
左右閒着也是沒事,王況就踱到後院,把正在練武的黃大叫了過來,讓他去找塊鬆軟的厚木板,照着那條魚的樣子挖個坑,正好能將半邊魚身放進去的樣子,黃大本來就是玉器店學徒出身,挖這個坑那是手到擒來,比王況自己要速度快多了。王況安排好黃大要做的事,自己就跑到書房去,把買來的顏料和好,這個調色,王況幹不來,畢竟是沒學過繪畫的,也不瞭解這時候的礦物顏料的性狀,萬一要是混在一起發生化學反應了呢?王況拿不準,但王冼卻是會的,等他回來自己調色就是了。
等到王況這邊忙完,黃大也挖好了,正好王冼也回來,他這些天也是沒什麼事情,房陵上下,從縣令到衙役,都指着王冼給房陵的崛起添火加柴的,自然不會拿那些瑣碎的事情來麻煩王冼。在衙門裡混的,基本都不是傻子,建州各官員那升官速度,誰不眼紅呀,現在自己也有了這個可能,誰要是敢給王縣丞上眼藥,那就是跟全縣官員的前程過不去,他們也不指望着能有建州那樣的速度,能比其他縣的快也就滿足了。
當然,這時候他們是滿足了,可真要達到了目的,他們的熾熱程度絕對會被進一步點燃起來,人心,都是不足滴。
王況見王冼來了,趕忙叫道:“來來,二子,正好你懂這個,你來試試。”
王冼不解,二哥怎麼在書桌上擺滿了顏色,還有塊木頭,挖了個坑,邊上還有個盆,盆裡有魚,這是要做什麼呀?
“諾,從長安到房陵這一路上,見過不少的碑刻,也見到有人在拓碑文,我今天正好見到這魚漂亮,就突發奇想,這魚身也是不平的,若是也用了拓碑的法子來拓,說不準還真能拓出條活靈活現的魚來,左右閒着無事,那就試試了,可你也知道,我又不會繪畫,顏色也不會調,正好,這個你拿手,就你來試試。”既然要王冼來推出拓魚,王況是不會自己去拓出第一張來的,而且,還不能把拓魚的法子全說出來,最好是讓王冼自己試一試,不成了,再點一兩句。
至於說那放魚的坑,這也好解釋,不就是怕魚滑麼,在桌上放不穩麼。
王冼的好奇心也是不小的,聽王況這麼一說,也是躍躍欲試,瞧一眼黃大挖的那坑,自然就知道肯定是爲了放魚的,於是兄弟倆合力把魚撈起來,放到坑裡,不料魚離了水,就活跳起來,還是黃大手快,一把按住,不然掉到地上,那就有損了。
王況不說拓魚的步驟,由着王冼自己去試,作爲學子,拓碑文的工具都是一應俱全的,刷子,磨粉,細沙包等等都有,王冼就先調好顏色,在這點上,他倒聰明,知道要調出不同的顏色來,比如魚背是青的,然後過渡到魚腹顏色漸漸變淡;而魚鰭呢,也是根部略紅,然後往外變淡。
但是上顏色的時候就來問題了,一個是魚總是在動,不好上色,二個是魚身上有粘液,顏料沾不住,王冼試着塗了幾次,都是不行,王況給黃大使了個眼色,黃大就道:“這粘液似乎要先去掉?”
“着啊。”王況一拍腦袋,“去粘液不難,用鹽水洗就成,而且鹽水中泡着,這魚也就死了,不再亂動了。”王況沒拓過魚,但卻是知道怎麼拓,魚外表的粘液必定要洗掉的,不過爲了裝得逼真,所以這話只能暗示黃大來說,也得虧王況在王冼回來前就已經跟黃大串通一氣了。
於是又拿來鹽,忙乎了一陣,總算把魚身上的粘液去了,這時候王冼心靈福至的,找來塊乾的巾帕將魚身擦乾,這才按照魚本來的顏色上色,上好了色,王況和黃大就一人扯着宣紙的一邊,慢慢的將紙張放下接觸到魚身,王冼則拿了刷子將紙刷到與魚貼合得嚴絲合縫。
三人滿頭大汗的忙了半柱香工夫,總算是每一處地方都刷到了,這才小心的揭起宣紙,這一揭開,王冼就沮喪了:“怎麼是一坨顏色了?一點紋理都沒,魚鱗也分辨不出來。”
王況這時候才道:“你換用細沙包試試?這魚鱗的紋理本來就淺,用毛刷刷是不管陰紋陽紋全刷到了,若是換細沙包的話,可能就會拓下陽紋,而不會將陰紋的顏色給拓上來。”
王冼想想,覺得有理,便又將魚身上已經亂了的顏色洗去,重新上色,按王況說的法子只用細沙包輕輕的撲,這會就效果好過了,揭起的宣紙上一條逼真得連魚鱗上的弧紋和直條紋都清晰可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冼這是第一次,許多地方都沒拓好,所以這魚形並不完美。
這時候已經不再用王況點撥了,王冼看着那並不是很完美的魚拓,高興得手舞足蹈,積極性也被調動了起來,又抱起魚丟到水裡洗淨上色,一直拓了四五次,一次比一次的效果好。
最後終於拓出一張完美的魚拓來,剩下的就是畫眼睛,眼睛是這魚拓的關鍵,如果畫好了,這條魚也就活了,如果沒畫好,這魚拓怎麼看都不美麗。
王冼照着那魚的眼補了幾筆,結果等離筆的時候再看,那魚拓是半點生氣也沒,王況就笑道:“既然想將魚畫活,那麼必定得照着活魚眼來畫才行,你照死魚眼來畫,畫出的魚自然是死的了。”王冼聽了,細想下,覺得有理由,若是真的就這麼按死魚眼去畫,那是無論如何也畫不活的,於是乾脆不拓了,直嚷着要去買活魚來,先把魚眼畫好了再來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