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冼是大比之後從建安出發的,到長安的時候,這才十二月初。如果情形再這麼繼續下去,連年都回不了林家過了。
對王冼來說,確實是有夠鬱悶,林家,暫時去不了,幾個國公府也不用說,肯定有人在外守株待兔,對於徐國緒不讓自己和這些人打照面的緣由,王冼心中知道,也是感激,不過卻也不相信自己過不了這麼一關。只是,臨行前王況叮囑他凡事多聽徐國緒的,所以,他現在也是鬱悶得很。
好在回到了自己家,苗五底下的人,長安城,基本沒多少人知道那就是王況手下的人,不過至於說幾個大佬家和皇帝家知道不知道,那倒也無關緊要,他們纔不會關心這麼點屁大的事。
有了苗五他們的照應,吃的去建林酒樓取來就是了,建林酒樓的掌櫃本就是林家子弟,認得苗五。又有人去林家通了氣,說是小郎君已經安頓下來了,這把個林老太爺給氣得也不管外面守着的是誰了,當場就在院子裡開罵了起來,說是被這幫人害慘了,現在連王三郎都是有家不能回,若是這些人再在門外逗留,說不得,只好厚了這張老臉不要,哪怕是病死了,也要讓家人將他擡到京兆尹那去告他們個滋擾之罪。
能夠通過坊兵那一關而進到昇平坊守着的,地位都比那些只能守在街口的人家高不少,因此,小道消息也相對靈通一些,他們早就聽說了,林老太爺是見過陛下的,得了陛下一句讚揚的話的,聽得林老太爺在院子裡喘着粗氣叫罵,腦子裡馬上就浮現出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字,躺在躺椅上,手中的柺棍不停得杵着地面,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叫罵的景象。
這麼一想象,登時汗水就下來了,不成了,不能再這麼呆下去了,若要是老頭子一口氣沒接了上來,就這麼過去了,那可就真的是想拍馬不成,拍到馬腿上了,豈止是拍到馬腿上,要是被輔國建安縣伯知道老太爺是被自己等人給氣過去了,煩過去了的,那還能討得了好去?
別的不說,輔國建安縣伯當年一病,陛下就發了詔書,要遍尋天下名醫來長安的。而王三郎那是極爲得林家上下喜愛的,又很得幾個小公爺的愛護,就連幾個老國公都稀罕得很,同時,聽說王三郎還是輔國建安縣伯最爲疼愛的弟弟,這麼幾點一綜合起來,馬上,林老太爺若是就這麼去了的後果,可想而知。因此由不得他們不冒冷汗,由不得他們腿肚子不打顫。
即便老頭子沒氣背過氣去,可要真的往長安縣或者京兆尹那麼一告,不是平白的給了長安縣令和京兆尹創造了和林家親近的機會麼?他們還不趕緊的抓緊機會,狠狠政治自己一番來討好王三郎?
沒奈何下,這些人只好招呼了隨從,收好備好的禮物,趕着回去給自家郎君報信去了,沒辦法啊,再大的情面,那也是沒法和林家與王三郎的親密比的,可別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這就有違初衷了。守在坊內的人一走,守在仿外的,自然是跟風而走,他們消息不大靈通,但看風使舵的本領還是有的,見這些有資格進坊區的都灰溜溜滿頭汗的出來了,知道這下肯定是林家動怒了,得,都走吧。
於是,一柱香工夫,守在昇平坊裡坊外的那些人就都走了個一乾二淨,至於下一步要怎麼做,自有自家郎君做主,自己已經盡力了。
當然了,也有那麼幾個家人,自家郎君是和明年秋的常舉掛得上鉤的,心裡還是有點底氣的,好歹麼,還有最後一步路可走。
唐時的科舉,並不是很公平,一般的學子,只要文章入了某位大佬的眼,即便是再平常的水平,那朝廷也都會睜一眼閉一眼的,只要不在考場上舞弊,只要不行那賄賂之事,其他都好說,本來這是爲了防止因爲主考官一家之言而斷了有真才實學的學子們的路子而採取的補救措施,但卻是給那些大佬們留下了個可以鑽的空子。
因此,只要得了大佬的舉薦的,上榜那是肯定的了,所以每每一到常舉或制舉的年分,就會有不少的學子在街上或是賣畫,或是將自己寫的字擺在地上,或者是瞥見有大佬的馬車經過,就會裝模作樣的吟哦幾句,就爲的是博得某個大佬的賞識,好讓自己平步青雲。
這樣的法子,倒也是真的讓不少有才學有抱負的學子入了朝堂,但也混進不少投機取巧之輩,比如說有人央人寫了幾篇好文章,背熟了,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有那麼一點功底,在街上被某個大佬相中,誇讚了幾句,就此平步青雲。
而等到這個大佬發現這人其實才學淺薄的時候,已經晚了,官場上的風是吹得最快的,尤其是有關於舉薦的風,那更是比十二級大風還快許多,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了,某某人得了某個大佬的賞識,將其視爲這個大佬的得意門生了,這個時候,爲了面子,這個大佬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說什麼也得維護自己的面子一二。
至於說像唐儉了,馬周了,魏老頭這樣敢於承認自己錯誤的官員並不是很多,那些肚裡沒什麼貨色的碰到他們也只能是子認倒黴。
但是大多數大佬,自己出了醜,那幾乎都是抱了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的,也絕對不會去提醒其他的大佬說,你看中的某某人其實是草包一個,要窩囊,那就大家一起窩囊,誰也別笑誰。所以大抵上,這個時侯就出現了一個很怪的現象,散官一大堆,不入流的官員也是一大堆,怎麼升也升不上去,而朝廷卻又是急需有能力的官員。
很矛盾吧?不矛盾,能進官場,換得個一官半職,靠那些大佬的第一次提拔是關鍵,可這些大佬也不傻啊,上了你一次當,想讓他再提拔你就難了,你要升遷,就需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了,有本事了,看在別人認爲你是我的門生的面子上,提拔你一二是可以的,若要是草包一個,再提拔你,那就成了朝堂之上的笑柄了。更何況說這些人又不是自家子弟,沒必要費那麼多的心思。
所以,有許多人雖然是入得了官場,但窮其一生,卻依舊是個流外二等的典客署典客,沒有外放的機會,沒有掌管某一實際權限的機會,只能是渾渾噩噩的等着致仕,領着那隻能夠餓不死的一點點薪俸。而另一方面,當年跟着李唐起事的官員們,又大多年事已高,整個的大唐官員,就出現了一個青黃不接的局面。
而王冼不同,且不管王冼是不是真有材料在肚裡裝着,就憑了王冼是王況的弟弟這一點,不管王冼是不是得王況喜愛,只要王況在一天,就必定不會看着自己的弟弟沉倫一天,這是有關家族臉面的事,王況不可能不管,所以,只要王冼能入仕,那麼哪怕王冼肚裡的墨水只得那麼三兩三,也必定能在王況的幫助下取的驕人的成績,若是外放到一地,那個地方,就絕對能比其他地方的發展快速。
要是自家郎君先提攜了一下王冼,再派了自家子弟去王冼任內的衙門做事,在王冼手下做事,只要王冼一升,自家子弟那也是跟着水漲船高起來,這裡面的道道,嗯,明擺着呢。
更何況,這王三郎那可是輔國建安縣伯心裡的寶貝,疼愛着呢,又得老國公疼愛,又有小國公撐腰,聽說現在連蜀王殿下,那也是喜歡王三郎不得了,還將自己一個隨從的妹妹嫁給了以前總護衛在王三郎身邊的那個黃大郎。
這麼硬的後臺,以後的飛黃騰達那肯定是跑不了啦,還不趕緊的趁這把火沒燒起來之前,緊着的去添上那麼一把兩把的柴禾?真要等火燒了起來了,你再去添柴禾,那功勞可就小了許多哦。
於是,這些心裡打着小算盤的人趕着回去稟報不提。
林府院裡,拄着柺棍的林老太爺哪裡有一絲病重的樣子,瞧他那精神,估計再活上個十年二十年也是不在話下,此時他正一臉諤然的不相信:“都走了?”
“回老太爺,都走了,一個不剩。”答話的是林府門房,從前幾天開始,林家就一直都是府門緊閉,他們幾個門房就都輪流着從窺管中看着門外的一舉一動(窺管,就是古時人家在大門邊留着的用以從外查看門外動靜的一個小孔,一般都是左右各一,也有人家是左右各一,門上還留一個的,類似於後世的貓眼洞),見到林老太爺一開罵,門外的人就先是驚訝,然後是惶恐,然後是冷汗漣漣,灰溜溜的跑得一個不剩,當下對林老太爺的“罵”功,那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還是得林老太爺出馬啊,早知道如此,就該早點讓林老太爺出來罵上一通才對。
“再去瞅瞅,看清楚了,若是都走得不剩了,就趕快安排人去把三郎接回來,這回可苦了這孩子了,二郎也真是,來就來罷,也不知道讓三郎隱藏一下行蹤,搞出這麼大個動靜來。”別看林老太爺嘴上是埋怨的,心裡可是百花齊放,豔麗得很吶。他板着臉,吩咐管家,可眼角的皺紋卻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咚,咚,咚”管家正要安排人手,準備等自己觀察了情況,落實了後好趕緊去把“吃盡苦頭”的小郎君接回來,就聽到門口有人扣響了門上的輔首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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