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唐儉回答,李世民早就知道鑄錢的本錢巨大,先不說銅的損耗,光就是每十三枚銅錢就要用掉一個泥範(澆鑄銅錢的詳細情況,大家可到網上查,每模十三錢是極限),而做泥範又是個精細活,得熟練的工匠做得的泥範成品率才高,一個工匠一天頂了天的能做出一百個泥範就是好的了,而培養一個工匠的耗費也是巨大。
而錢價卻是與銅價相當,如果錢價高過銅價太多,則會有私鑄錢的大量興起,導致銅錢貶值,可以說,目前的一枚銅錢所用的銅量,那也是經過多次驗證比對後才確定下來的,只有這個分量,纔不會有人願意去私鑄銅錢,誰吃飽了撐的幹這虧本的買賣?只有那些需要大量銅錢,而又一時間難以兌換出來的人才會不得不去私鑄銅錢,不是所有的商家都能跟各大世家及王況的產業一樣,吃了豹子膽,銅錢也要,銀子也敢收的。
而朝廷也明明知道這樣的情況,對世家大閥們的作爲只能是睜一眼閉一眼,如果銀的產出要是夠的話,李世民還更願意全部用銀來取代銅錢了,之所以要規定必須用銅錢交易,還不是因爲銀子太少?可以說,大唐每年所創造出來的財富,有很大的一部分就這麼被銅錢這個無底洞給吃了。
現在有了機會,有了用銀錢取代銅錢的機會,李世民心裡其實很是想抓住的,大唐並不是那種循規蹈矩天天嘴上掛着仁義道德的朝廷,李世民就更是將開疆拓土作爲他所追求的功績,以前是不知道哪裡產銀,想打也沒個目標,現在好麼,知道哪裡產銀了,而且又有了個出兵的絕佳藉口,再不抓住來,那就是傻子了,只是他作爲帝王,面子上還是要講一講的。至於說現在長安傳言說東灜產銀,李世民決定等退朝後,讓李治去問問王冼,要說這傳言裡沒有王家的影子,他纔不信呢,怎麼這麼巧,你這邊上奏摺建議打東灜,那邊就傳開了東灜產銀?
李世民想抓機會,唐儉卻比他還想抓機會,作爲從勸諫李淵起兵反隋的一大功臣,唐儉骨子裡比其他文官好戰得多,自他投了李唐以來,每次碰到打或不打的爭論時,他絕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站在打這一邊的,當初剛太原起兵不久,攻打霍邑之時,天降大雨,連日不絕,唐軍糧草不繼;偏又禍不單行,此時又有流言說是突*厥乘虛而入兵臨太原城下,一時間軍心浮動,就連當初也是主戰派的裴寂也勸李淵罷兵回太原防守,就是唐儉力排衆議,力諫李世民主戰,結果使了一招引蛇出洞,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霍邑輕巧的拿下。
因此上,唐儉就是以勸戰而起家,並同樣以勸戰而發家的,本來麼,他都是在大家反對開戰的時候纔會跳出來說要開戰,今天沒人反對,他自然也就樂得清閒躲一邊看熱鬧,哪知道程知節卻是知他好戰,別人不挑,就專門挑了他出來。如此一來,文官中的領軍人物裡,至少有一半是主戰的,那麼發兵就不可避免了。
李世民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很是讚賞的瞟了一眼程知節,這個老傢伙,越來越會知機了。
唐儉這個時侯是以中書侍郎領的民部尚書,按說這鑄錢是屬於工部管,但工部同樣也是歸他管,所以王況得知後,就說了一句“所謂民工尚書便是如此了”,結果就傳了開來,時人都稱唐儉爲“民工尚書”而不是稱呼他爲相公,程知節故意說他是“尚書”就是擠兌他這個稱號,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民工”其實在王況心裡有另一個意思。
“稟陛下,這鑄錢之本,每百文超過百二十文卻也沒錯,但是銅錢的運送和保管卻也是所耗巨大,車馬人手,押解的兵士,無一不是用度驚人,因此這銅錢從鑄造到流散到市上,所需的本錢,早就超過了百三十文了,如若以銀錢替代銅錢,則每年我大唐可因此而省下許多的開支,從此國庫充盈社稷無憂了。”既然點將點到了他頭上,那麼唐儉就不能不急了,每次工部尚書閻立德總找他抱怨,希望他能從民部多撥付一些給工部,反正對唐儉而言,都是你管的,不過是從左口袋挪到右口袋而已,沒什麼區別。
而閻立德又是魏王李泰之岳父,加上兩人的爵位一樣,都是郡公,唐儉也不好拉下面子來訓斥,只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現在好了,有着這麼個大好的機會,以後不用再天天聽牢騷了,他當然也要及時的抓住,因此,明明程知節說的是連運費算在一塊每百文才超百二十文的成本,從他口中出來就成了超百三十文。
唐儉心裡篤定得很,皇帝要戰的心其實早就下好了的,所缺的只是個“民意”和藉口,只是需要朝中重量級的臣子爲其造勢,而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他們一看就是支持發兵的,不然他唐儉也不會躲一邊看戲去。好吧,既然把某給揪了出來,某就把火燒旺一些便是了,反正他這話出口,閻立德絕對不會跳出來反駁挑刺的,要挑刺,那以後就他自己解決問題了。
“竟然有這麼高?”李世民一皺眉頭,直覺告訴他,這個數據裡面絕對有水分,如果真的是每百文的成本超過了百三十文,恐怕大唐的經濟早就糜爛不堪了,還能有如今的景象?即便是再來一百個王二郎也是回天乏術。
然而事實卻是,程知節的數據也是打了埋伏的,真正的百文成本大概應該在百一十文左右,程知節可以報高,因爲他又不管工部,報錯了也沒什麼,沒想到唐儉竟然還要再加一點,就這麼着,你加一點,他加一點,聽到李世民的口中就成了百文成本高達百三十多文。程知節聽了這個數據也是瞠目結舌,暗中直衝唐儉挑起了大拇哥。
李世民懷疑歸懷疑,不過卻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他也知道唐儉好吃是沒錯,而且前些年也有些風聞說唐儉有點小貪,但貪的也都是牛羊雞鴨鵝這些可以宰殺了吃的活物,在銀錢上,倒也不至於。但這兩年,隨着建林酒樓的異軍突起,唐儉應該已經是不愁吃的了,一枚建林酒樓的銅牌在手,想吃什麼就去吃,按成本結算,比他在自己家裡做着吃可合算多了。再有那百分一的行軍餅坊的分子,每年的收入比薪奉還高不少,所以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傳言。
好麼,既然武官和文官的領頭人都紛紛的主戰,其他的官員哪裡還敢猶豫,登時是一片附和聲此起彼伏,有這麼好的藉口,有這麼多的好處,再加上,又是輔國建安縣伯提議的出兵,誰要再反對,那就是純粹傻子一個了,大家平時想着讓輔國建安縣伯送功勞,這不就是送來的功勞麼?一場仗打下來,只要是勝了,不光是前方的將士有功勞,後面這些幫着調配物資和人力等等的也都會論功行賞,可以說,這一是場潑天大功,而且,輔國建安縣伯奏摺上明明說得很清楚,出兵的一應物資,不需要朝廷調配,只建、福二州就可以獨立完成。
這口氣多大啊?聽聽,只靠兩州的財力,竟然可以支持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而且保證勝利?如果這話是別人說,那是沒人信的,但這可是輔國建安縣伯說的話,那就沒跑了,現在想想都後悔莫及,當初怎麼就沒個眼力見的,從王家二郎一封了官後馬上就貼了上去呢?瞧瞧那個坐在角落裡都歡喜得笑出聲來的蒲熙亮,貼得是最早的人之一了,看看,人家現在是將作少匠了,據說,這新樓船的改進,輔國建安縣伯又給他分了點功勞,眼瞅着這傢伙再這麼得幾次功勞,就將很有可能成爲有史以來最爲年輕的將作大匠啦。
沒人能理解,爲什麼王況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蒲熙亮送功勞,但這些年,蒲熙亮算是品過味來了,尤其是去年和今年,長安出現的田黃價格一路攀升,他多少也猜出了一些來,這要換以前,他肯定是不甘的,但現在,他也算明白過來,田黃在自己的手上,充其量不過是一塊好石頭而已,不能給自己帶來什麼,而送給了王況,人家不僅多次的白送功勞回來,還又送回了兩塊更大塊的田黃給自己,可以說,對他而言,沒虧,反而是大賺特賺,不然要是田黃留自己手上,王況也是能找到的。
所以,蒲熙亮就很自覺的當起了王況愛送功勞的好榜樣,有人問他,他也是兩手一攤:“這個某哪能明白?或許是輔國建安縣伯瞧這某對脾氣了,又或許是建安縣伯就真的愛送功勞呢?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某是信了。”別人能不信麼?活生生的例子就擺着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