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早就在一個角落裡笑得直不起腰來,雖然笑聲不大,而且幾桌人吵吵嚷嚷的,但也被程老魔王聽見了,他一聽高三在偷笑,就三步並兩步的躥了過去,一把將着袍領拎着高三的脖子,揪了起來,高三身材比王況還要矮小些,老魔王則是高大的身材,加上力氣又大,這一拎就把高三的兩腳給拎離了地面亂蹬,脖子被領口勒着,一口氣沒喘上來,臉一下就憋得通紅。
老魔王哪裡管高三的脖子被他拎着喘不過氣來?他直接將高三拎過來,一丟,就丟到禇遂良的腳下:“禇老頭,俺老程幫你把罪魁禍首給逮來了,你要怎麼出氣,儘管出,放心,這小子身子壯實得很。”禇遂良和王況算是近期才和好起來的,只比閻老頭早那麼幾個月而已,程老魔王面粗,心可細着,知道禇遂良一時間抹不開面子,就有想居中把氣氛給調節好的意思。
“老國公,您老不是耳朵背的麼,怎麼竟能聽到某在笑?”躺在地上的高三不滿的嘟噥了一句,眼珠子亂鑽,四處打量着“逃生”的路線,也不忙着起來,反正起來還要被摁倒,還是找個機會開溜纔是上策。
程老魔王一聽,面色一僵,壞了,這裝了好多年的耳背,這一下就露餡了?不過他臉皮也夠厚,隨即也故作奇道:“着呀,某的耳朵咋就這麼好使了起來呢?某知道了,定是你小子站在上風頭的。咦,小兔崽子,你剛叫某什麼?老國公?某有那麼老麼?找打你。”向來只有他叫別人老頭的份,誰要敢說一句他老,他就跟誰急。不過話是這麼說,他也只輕踢了一下高三而已,高三是王況的心腹,在座的許多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好在這會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上面,而是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這個竟然敢捉弄一衆大臣的建安侯管家,只有長孫無忌的眼瞟了一下程知節,微微笑了一下,換做是以前,他肯定要站出來挖苦一下程老魔王的,但因爲這些年來,有個王況做橋樑,三駕馬車和長孫無忌的關係緩和了許多,所以他也就不再刁難程老魔王了。
“算了,算了,某不與他一般見識,倒是沒想建安侯竟也童心未泯,難得啊。”禇遂良哪裡不知道這惡作劇要不是王況授意的,高三怎麼敢做出來,不過這也恰好說明了建安侯不拿他們這些人當外人看,雖然是嘴巴被燙得現在還在疼着,心裡卻也是美滋滋的:嗯,那麼看來,再找建安侯要一塊田黃還是有希望滴?
“便宜你這小兔崽子了,還不快去把那真的柔魚圈端了上來?”老魔王見禇遂良沒真生氣的意思,就又踹了高三一腳,高三嗗嚕的在地上一扭身子,飛快的爬了起來,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跑,尉遲敬德在旁見了,哈哈大笑:“啊哈,這小子倒是滑溜,哥哥的無影腳第一次落空了。”
就聽得高三遠遠的嚷道:“別說老國公一個,就是再來一個,某不想讓您老踢着,那您老肯定踢不着。”跟在王況身邊,被王況視爲心腹的人,全都被黃大調教過的,殺敵的本領不敢說有沒學到,但至少腳上的工夫那也是常人不能及的,而且以前在富來客棧的時候,高三他們就經常這麼嘻嘻哈哈你踢我我踹你的過來的,這躲避踹過來的腳,可有一番心得。
一聽高三這話,不少人就偷着樂,老魔王臉一臊,跳起腳大叫:“小兔崽子,有種別跑,好好站着讓老夫踹上一腳!”他這話一出口,旁人就更是樂了,你這話分明就是承認自己踹不到人,所以纔要讓人站着給你踹麼?不過經此一來,高三的地位無形中上升了不少,連老魔王都如此態度對付的建安侯管家,可不是尋常管家哦。
王況這時候卻不是在外面陪衆人,他也在廚房忙着,魷魚圈下酒是不錯,但椒鹽卻是會掩蓋了不少魷魚本身的鮮味,實際上是屬於小菜零嘴類的吃食,真正要想發揮完全了魷魚的鮮,滑,脆和甜這幾味,用爆炒是最好的辦法之一,當然了,要是章魚的話,用白灼是最好的,有的人爲了追求原味,還喜歡生吃。
今天,王況要做的也是家常菜,辣椒炒魷魚,畢竟還是第一次,哪怕那些廚師其實王況說一遍就能懂,但外面坐着的可瓤括瞭如今朝中大半重臣,建林酒樓再是大牌,也只能夠在酒樓開業的時候,藉着一視同仁的理由耍耍,現在是私人宴會,就不可能再拿出在酒樓裡的架式出來了,總歸得好好的拿出十二分的水平出來,只要把這些個大佬伺候好了,以後建林酒樓就更不用愁客源,客人多,尤其是這些大佬多,吃得高興了,給的賞絕對不在少數的。
建林酒樓和旁的酒樓不同,每一道從廚房裡出來的菜餚,在托盤底下都會放一塊小木牌,上面寫這這一道菜的掌勺廚師名字,客人吃得哪一道菜高興了,就給賞,賞錢統一交到帳房裡,月底一結,而每年建林酒樓對廚師的年底分紅就是根據賞錢多少來分的,賞得多的,分紅就多。當然,要是普通食客不給賞也是沒關係的,吃得舒服,就將那名廚師的木牌往下一扣,帳房裡也會給那個廚師記上一筆類似於積分一樣的點數,積分高的,同樣分紅也是高。
是以,他們沒烹過魷魚,自然是不敢馬虎,非要王況實際操作一遍才肯動手。
辣椒是從璃棚裡摘下來的,專門挑選那嫩的,不辣的來,太辣的辣椒會把魷魚本身的味道蓋過,和藥一樣,藥講究君藥臣藥,菜餚也是講究君臣的,作爲臣的配料,只能是用來凸顯君位食材的味道,而不能喧賓奪主的蓋過了君味。
不過和人君不同,菜餚裡的君可以有一種,也可以有兩種以上,比如說炒三絲這道菜,筍絲,香菇絲和肉絲都是君味,用料一樣的多。和用酒一樣,會用酒,基本上可以說炒的菜就拿的出手了,而如果能區分了君味臣味的關係並且理順它們,那麼就可以算是你一隻腳踏進了廚師的殿堂,而等到將火侯,配色等等都掌握了,先不說你能不能成爲廚藝大師,但至少,美食家這個名頭就可以受之無愧了。
首先自然是改花刀,魷魚可視其肉的薄厚程度用菊花刀或者十字花刀,區別就是菊花刀的刀身要和砧板成三十到六十之間的一角度而已,角度大小可視自己的刀工好壞來調整,刀工好的,就斜一點,刀工差的,就直一點,並不會很大的影響到魷魚的美觀程度,說白了,十字花刀是入門,不需要一定的功底,一般人都能切出來,而菊花刀對刀工的要求就高一些,但也不會難練,多切幾次,就能掌握了。
將撕去紫色膜的那一面朝下(這一面因爲肉質比較緊實,不容易出現在改花的時候失誤一刀切到底),刀不光和砧板成四十度,也和魷魚本身的軸線成四十五度左右,這樣切出來後,然後再以魷魚本身的軸線橫豎下刀分開,一入水汆,魷魚就能成卷,很是漂亮。
王況只改了一條魷魚的花刀,然後將改好刀的切成一寸寬,兩寸長的小塊,至於鬚子,則依舊是一須一刀,長鬚一切兩段。剩下的就都讓那些廚師幹了,一條魷魚就可以炒一盤,不過考慮到這新東西,大家可能不夠吃的,外面七桌人,加上自己家裡分了三桌,總共是十桌人,王況就拿了十五條魷魚出來,廚房裡的廚師連帶着建林酒樓的,也有七八個,一人改兩條,速度也是很快。
切好後的魷魚用清水洗淨,早就有王況讓燒好的水滾了,讓竈上將火保持住小火,使水保持在將開未開的程度,倒點酒進去,然後將切好的魷魚倒了下去,一會兒工夫,魷魚就捲曲成了一個小筒狀,外面的菊花張開,很是喜人,王況一邊汆一邊講解要領:“水不能滾,水滾了後,這柔魚肉就會變硬,不脆,嚼頭不好。”旁觀的廚師一邊看一邊點頭,今天的主打菜,他們都知道肯定是柔魚,外面那些大佬就是衝着柔魚而來的,所以其他的菜式並不是很重要,只要掌勺是自己,其他切剁和配料的工夫都交給幫廚了,是以他們纔有這閒心看王況操作。
時間不長,魷魚就從半透明狀完全變爲了白色,這時候的魷魚其實是沒有熟透的,但已經定型了,可以撈起來了,要是汆的時間過長,肉就硬了,口感不好。一盤好的爆炒魷魚,要的就是魷魚剛剛好熟了的時候,那時候的口感及口味是最好的。
嫩辣椒雖然不辣,但裡面的辣椒籽還是要去掉的,一個是辣椒籽會影響口感,二是這世上許多人都有蛀牙,辣椒籽進到牙縫裡也是難受,因此後世去那些比較有名一點的飯店用飯,是基本上看不到一盤菜裡有辣椒籽的。
將辣椒的頭尾切掉,中間拉一刀,輕輕攤開,用刀尖削去裡面的芯,辣椒籽也就去掉了,然後辣椒也是切成八分長的小段,因爲魷魚是君味,辣椒是臣味,一道菜裡要講究主菜和配菜的形狀一致,主菜是片狀,配菜也要是片狀,主菜是條狀,配菜也要是條狀,但也要突出主菜來,所以,辣椒的個頭就要比魷魚的個頭小一些。
熱鍋,冷油,燒到油四分熱,將辣椒倒進去先煸軟,然後起鍋備用。
同樣是熱鍋,冷油,燒到七分熱,放入薑末,蒜末,翻兩下後快速將魷魚入鍋翻炒,加鹽再翻,撒酒,把先前煸好的辣椒倒進去一起翻炒幾下,淋雞油,再淋水澱粉勾芡好後即起鍋裝盤上席。整個過程只用了盞茶的工夫就完成了,也是一道很簡單的菜式,王況這邊纔剛開始裝盤,早就得了王況告誡的這海中的食材大多需要熱食纔好吃的幾個廚師們就飛快的操作了起來。
有幾個從房陵建富酒樓學了雕花回來的幫廚靈機一動,就用廚房裡的紅辣椒,幾刀就切出了一朵小紅花,點綴在盤邊上,王況見了讚道:“不錯不錯,原本只有綠白二色的,被這紅一點綴,生動了許多。”
那幾個幫廚得了王況的讚揚,就更是賣力起來,開始琢磨着用廚房裡的現成食材給其他的菜餚配起色來,不得不說,這幾個幫廚是有點天賦的,不然也不會那麼早的就從房陵回來,和他們同期去的,還有不少人被留在那回不來的,因爲他們還沒學成。
高三這時候嘻嘻笑着從外面慢慢的走進來了,他知道小東家如果還沒出去,那就是菜肯定還沒好,緊跑慢跑都是一樣,當然還是要慢慢的走,如今他的身份也不同往昔了,現在是堂堂建安侯府管家呢,可不能因爲自己的言行而讓人瞧不起不是?作爲管家,那就要有管家的穩重才行。
王況將炒好的那盤魷魚遞了過去:“端到後院裡去,前面暫時就不要再去了,你要再去,保證成爲了衆矢之的。”然後自己就背了手,施施然的往前走去,捉弄了那些大佬們兩次,王況很是開心,誰讓你們個個鼻子那麼靈的?總共才二十多斤魷魚,四十多條,原來自己慢慢吃,可以再吃幾天的,這下可好,全來了,今晚一過,就只剩了幾條,可不是每一年的冬天都能吃到新鮮魷魚的,這幫傢伙,明擺着就是來搶吃的嘛。
到了前面,閻立德眼最尖,一下就看到王況,就大呼小叫起來:“正主兒來了,正主兒來了,大家說,是不是該罰?”
“該罰,該罰,罰他三大碗,不對,該罰他六大碗。”禇遂良叫得最是來勁,被捉弄一次就要罰三碗,兩次,自然就是六碗酒了。
“禇大家,還想不想要田黃了?”王況湊了近前去,低聲威脅了一句。
禇遂良眼睛不好,耳朵可靈,一聽王況這話,先是一個激靈,然後一喜:“建安侯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王況嘿嘿一樂,自己手上正好有幾塊被自己以前雕壞了的田黃,拿來送個禇遂良是正好,一禇遂良的書法大家身份,要找個雕刻大家來幫他改那是輕而易舉的,雕壞的那幾塊,就連王五也是沒轍的,要是他有這麼深厚的功底,當初也不用被趕出來了,肯定被當成佛爺一樣的供着,黃大當初受冤,王五如果有那地位,只要隨便一句話,誰也不敢拿黃大怎麼着。
“不過嘛,禇大家得幫某找個雕工極精的人來,幫某雕兩塊石頭才行。”王況手上有兩塊絕品的田黃,是田黃凍和艾葉綠的結合體,一塊綠多黃少,一塊黃少綠多,這樣的絕品石頭,如果拿來當印石也實在可惜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就色薄雕,取其形意,當做擺件,以後就作爲王家的傳家寶傳下去。
“沒問題,包在某身上。”得了王況承諾的禇遂良滿口的答應,這天下求他字的人多了去了,大不了,自己就自降身份,用字去換個大家來幫建安侯就是了,這些大家,用錢是換不來幫忙的,只有字畫這些雅物才行。
“嘿,你們在嘀咕個啥呢?二郎,罰你酒,你認不認?”尉遲敬德見兩人嘀嘀咕半天,就湊了過來,一張黑臉在建安侯府院裡那璃罩中搖曳的燭火裡翊翊生輝。
“幹嘛要認?”解決了禇遂良這個叫得最兇的傢伙後,王況底氣十足,“那炸番薯又沒人說是柔魚,是你們自己以爲是柔魚,怪得某來麼?”
“呃?”尉遲敬德被王況這麼一反問,想了半天,還真是,用人們端菜上來的時候並沒報菜名說是柔魚圈的,是自己等人自以爲是的當做了柔魚圈了,這還真怪不得二郎,於是無語,只好狠狠的瞪了自家小子一眼:臭小子,回去好好的收拾你!
尉遲保琳被這一瞪,趕緊縮了縮脖子,眼珠子一陣的亂轉,扯了程處默他們嚷嚷道:“阿爹,我今晚就不回家了,在二郎這裡守夜。”
在建安侯府守夜好哇,不光有吃的,還可以逃過回家被老爹踹屁股的厄運,反正建安侯府內房子多的是,嗯,二郎怎麼說來的?圍着火爐吃西瓜,美着呢。
當着那麼多大佬的面,尉遲敬德不好太過訓斥自家小子,畢竟已經長大,又是有官身在的,在家裡他要怎麼教訓都成,可這是在建安侯府,又有那麼多人在,還是要顧着自家小子的面子,不然以後他怎麼在人前擡起頭來?
其他的大佬聽了王況和尉遲敬德的對話,也是一頭的黑線,是啊,人家建安侯府中人還真真是沒說那炸番薯就是柔魚,是自己等人受了程老魔王和尉遲老黑的誤導了,於是矛頭一轉,紛紛的要求兩個老傢伙自罰三碗。
兩個老傢伙自覺理虧,只好痛飲了三碗酒下去,三碗酒對他們而言算不得什麼,就是五斤一罈的整壇端來,他們也能一口氣不歇的灌下。
衆人正笑鬧間,就聽得一聲:“喲,這兒好熱鬧,你們這些傢伙鼻子可夠靈的,王璃頭晚才得了柔魚,你們今天就殺上門來奪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