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李彥聽着洞內不斷傳來的慘叫,如飲純釀,陶陶欲薰,斜躺在椅子上微閉雙眼,輕輕的挑動着翹起來的二郎腿。直到洞內慘叫聲停止,才意猶未盡的向屬下賣弄道:“蘭飛啊!你跟本座進谷三次,可知道主公爲什麼頻頻送人進那死洞?”
“屬下身份卑微,自然不會知道主公的想法!”蘭飛不動聲色的拍了李彥一記馬屁。
一向以主公心腹自居的李彥自然受用,得意道:“那洞裡有一件主公找了十多年的東西——王屍。可是啊,洞中的人面鬼蜥實在是討厭的很,這非鬼非妖,亦鬼亦妖的東西極難對付,前次強行衝洞,結果損失了一營弟子。好在這世上的東西都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
見李彥笑而不語,蘭飛就知道他在故意賣關子,這個馬屁自然是要拍的,蘭飛故意問道:“副座是說那些少年?可是屬下看他們連一點法力都欠奉,還能斬妖除魔?”
“哈哈哈……”李彥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十六年前的七月十五,天上鬼星星光大勝,‘積屍氣’也跟着星力外泄。那夜出生的男嬰天生身懷屍氣,雖然他們在你我的眼裡是人,可是在嗜食靈屍的人面鬼蜥眼裡就是靈屍。但是這些少年終歸不是屍體,只要它們吃下了這些人的腦漿,不用三年時間休眠,休想將純陽之氣化爲己用。這樣一來,我們不但能大搖大擺走進去尋找王屍,還能順帶抓些人面鬼蜥加以馴化,更不用損失主公精心訓練的弟子。區區千八條人命,能讓主公收穫如此之大,豈不妙哉!說到這點子還是本座替主公想出來的呢!哈哈……”
“副座奇思妙想,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嗯!”李彥得意揮手道:“推開洞口石塊,打掃一下河灘,等主公駕臨。”
驀然,“轟”的一聲狂震堵洞的巨巖被炸得石屑紛飛,如刀似箭的碎石將洞口附近的幾名白衣劍士打得支離破碎,血肉橫飛。漫天血雨當中銀甲殭屍橫空出世,仰天一聲長嘯,將白衣劍士屍體上的鮮血連同魂魄一起吸了出來。李彥、蘭飛目瞪口呆看着十幾條血箭,纏繞着慘叫的魂魄,凌空化作數道殷紅的弧線,灌進殭屍“咕咕”作響的喉嚨。
“王……王……王屍……”李彥勉強穩住心神,顫聲吼道:“不要動,不要亂,也不要看他的眼睛……,堅持到主公來了,就有救了。”
不要動,不要亂?試問天下誰能在王屍的威壓之下處驚不變?
王屍緩緩擡起手中的長刀,刀鋒上的寒光與他眼中的血芒交匯一處,一波又一波的殺氣如同驚濤駭浪,不斷衝擊着衆人的心臟。王屍的刀尖緩緩轉向一個白衣劍士,青溜溜的刀光,帶着無限殺氣逼近了那人眉心。他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威壓,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啊——”
陸長空眼見那個逃跑的白衣劍士被王屍的凜冽刀氣劈成了兩半,飛濺的血霧中一道魂魄仍在撒腿狂奔。
那個只知道自己在逃跑的魂魄,跑出了十丈之後又被一股勁力拖倒在地,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兩腳把他生生拉了回來,可是他剛剛看到的是什麼?那滑過身邊的,不正是自己被劈成了兩半的屍體嗎?如果不是那屍首上還掛着自己的玉佩,他死也不會相信那是自己的身體。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漂在了空中,雙腳也傳來一陣劇痛,扭頭一看,卻是王屍正在一寸一寸的吞噬着自己的軀體。那人立時被嚇得放聲大叫,如果他能聽清自己的叫聲,就會知道那是標準的“鬼哭”。直到他看見兩排白森森的牙齒,隔斷了最後的光亮。那滲人心肺的鬼哭纔算停止。
親眼見到王屍吸血噬魂,倖存的白衣劍士,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但是,就算他們御劍逃遁,也躲不過王屍劈出的雷霆一刀,數名白衣劍士被連人帶劍劈成了四段之後,沒有人再敢挪動半步。只能暗暗祈禱王屍挑中的下一個目標不是自己,主公能早一點到來。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倒在了河灘上,李彥心裡罵翻了自己頂頭上司的祖宗十八代。可這能怪誰?若不是他出謀劃策,主動請纓也不會被派到這塊死地上來。
終於,有人來了,雖然不是李彥的主子,但是好歹也不是殭屍。李彥剛剛擠出了一絲微笑,他那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腦袋,就已經滾到了地上。他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灑落的玫瑰花雨和正在吸取他血液的王屍,只不過血水中多了一片紅葉。
漸漸的李彥的人頭不再滾動了,王屍手中的長刀也緩緩的放了下來,仍在被他夾在腋下的陸長空卻在漫天飄灑的花雨當中,看到了五名宮裝美人盈盈而來。
爲首一人上下打量的王屍驚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宮苦苦尋找多年的王屍,竟然會自己送上門來。”
四女跪地齊聲道:“恭喜宮主!”
“哈哈……”宮主忽然大笑道:“今天真是雙喜臨門,不但得到了王屍,還找到了衣鉢傳人。”
宮主一指陸長空道:“此人資質之上乘,五百年不得一見,今天居然被本宮碰上,真是天大的喜事。
”
四女聽罷,眼中齊齊露出了嫉色。
“哼!”
宮主笑聲未落,半空中就傳來了一聲冷哼,一個聲音霸道異常的說道:“花亂影你高興的太早了,本人明白的告訴你,徒弟是我的,王屍也是我的。任何人休想染指。”
花亂影尋聲望去,卻見一個青年書生踏浪而來,一襲白衣如同雲落浪尖,驚濤銀浪又爲他平添幾許風流。但是,他周身蒸騰的肅殺之氣,卻讓谷中妖族退避三舍,連過谷狂風也要繞他而行。
“三瘋一蛋!”花亂影臉色微變,咬牙問道:“你憑什麼說他是你的徒弟?”
三瘋一蛋搖開手中摺扇,不慍不火的說道:“這個徒弟是我十六年前定下的,他左肩上的飛雪印就是證明。”
花亂影將信將疑的撥開陸長空的衣服一看,果然,他的左肩上有一個六瓣雪花的胎記。
花亂影眉頭一皺,點頭道:“不錯,確實是飛雪印。徒弟是你的不假,可是王屍身上該沒有你的飛雪印吧?”
“王屍是我徒弟帶出來的,自然歸我徒弟所有,他的與我的有什麼分別嗎?”
花亂影面色一寒冷聲道:“堂堂聖教長老,竟也耍起無賴來了。”說話之間花亂影已在身後捻起一個法決,只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搶人。
“既然知道我是聖教長老爲何不跪?”三瘋一蛋雙目一寒,周身陰風呼嘯,白衣迎風而動,谷中陰氣被風勁牽引,在三瘋一蛋頭頂匯聚成黑色的漩渦,黑風之中鬼怪現形。河水咆哮涌動,在他身後立起一道水牆,浪影之間的九地魔物也蠢蠢欲動。
花亂影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本以爲傳說在平叛之戰中身負重傷,消失百年之久的三瘋一蛋,已經不復當年之勇,應該韜光養晦,行事低調,卻沒想到他行事作風仍然如此強橫,自己的一句反駁就撩動了他的真火。
再想想三瘋一蛋當年力挽狂瀾,獨自掃平聖教叛軍。又在五陽山下獨戰正道聯盟七日,殺得正道高手屍沉十里的情景。當即雙腿一軟,跪了下來,惶恐道:“殤花宮門下花亂影拜見長老,亂影一時無理,請長老原諒。”
三瘋一蛋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還好你沒有出手,不然霓裳又該少一個心愛的弟子了。”說完大大方方的收起了王屍,夾過陸長空,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花亂影一眼,破空而起。
三瘋一蛋一言不發的帶着陸長空連奔一天一夜。終於,把陸長空帶到了一個在他眼裡比那死裡逃生的山谷更爲恐怖的地方。不說山外掛着的上百具屍體和“無回山莊,擅入者死”這八個血淋淋的大字。就是這大白天仍然暗無天日的林地裡那一望無邊的荒冢,以及掛着四百隻羊皮燈籠的甬道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陸長空隱隱看到,被那搖擺不定的燈籠昏黃燈光掃過的亂墳中閃過的一條條黑影,只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想喊都喊不出來。
三瘋一蛋終於停在了一座莊園門前,隨着刺耳的開門聲,一個挑着燈籠的高大老人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守墓人,恭迎老爺回府。”
“嗯!”三瘋一蛋點頭道:“去準備晚宴,今天是我收徒的好日子,晚宴一定要豐盛。”
“恭喜老爺!”守墓人大喜道:“小的,這就去準備。”
說着樂顛顛的跑了下去,如果陸長空知道守墓人高興的理由,恐怕要當場昏過去。
三瘋一蛋夾着陸長空走進大廳,隨手把他扔在了地上,自己大馬金刀坐上了太師椅,也不管躺在地上的陸長空作何感想,就清清嗓子道:“本來拜師應該鄭重其事,但我三瘋一蛋遊戲人間,最討厭的就是繁文縟節,禮教世俗。今天也不必弄什麼拜師儀式,只要你點個頭就是我徒弟了。”
“不,我不拜日本狗當師父!”
“混賬!”三瘋一蛋勃然大怒,一腳將陸長空踢出好遠,又笑嘻嘻的把他扶了起來,搬到椅子上誇大:“不錯,不錯,我這徒弟要得,硬是有骨氣。不過,你把我說成狗,師父能不生氣嗎?”
陸長空捂着肚子叫道:“那你叫三瘋一蛋,中國人有叫這種名字的嗎?”
“我再說一次,師父我是正宗的炎黃子孫。”三瘋一蛋陰笑道:“我的本名叫做瘋逸,三瘋一蛋是我的綽號,意思是我一天瘋三次,還是一個壞蛋。現在可以拜師了吧!”
陸長空暗道:“被這個怪人抓到這來,不拜師,恐怕就要被埋進土裡。還是先保命吧!”看了看窗外的亂墳,陸長空咕嚕嚥了一下口水。擠出了一個笑臉:“徒兒陸長空拜見師父。”
“哈哈哈……”三瘋一蛋高興的手舞足蹈:“乖……乖……乖……乖徒弟,來來來,師父給你一個見面禮。”
陸長空從他手裡接過一個潔白如玉,晶瑩剔透,做工精細,熱氣騰騰,薄皮大餡的包子,無比失望道:“謝謝師父。”張口向包子咬去。
“哇呀……”
只聽陸長空一聲慘叫,被包子咬住了嘴脣。
“天哪!……包子會咬人啊!……這是
什麼啊!……”
包子張開了一個小嘴,氣憤的大叫道:“誰叫你想咬本小姐的?”
“你究竟是……包子,不不不……包子怎麼會說話……什麼東西這是……”陸長空被嚇得語無倫次。
包子皮上睜開了一雙小眼睛,眼淚汪汪的說道:“我本來不是包子的!”
她沒等陸長空再問就說道:“我原本是狐仙,修煉千年之後卻不敢渡劫,本來向要你師父討封成仙,沒想到他說我像包子,大餡包子,哇……”包子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傳說,修煉千年的狐仙會向路人討封,主動問過路人:“你看我像什麼?”如果路人說他像人,他就會投胎做人。說他像皇上,他來世必然是皇上,如果說他像神仙,狐仙可以直接得道成仙飛昇仙界。當然,狐仙對說了好話的人也會有所回報。)
陸長空抓了抓腦袋道:“據我所知,狐仙好像不會變成包子之類,沒有生命的東西吧?”
“哇……”包子哭得更兇了,眼淚幾乎橫着飛了出來:“是他,是那個瘋子把我做成包子的。”
陸長空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看向三瘋一蛋的眼睛幾乎瞪出了眼眶:“這也太……太……”
三瘋一蛋無所謂的笑了笑:“別聽那個包子瞎說,它過得不知道有多好,除了外形有點……咳咳……有點可愛,生活水平並不比一個妖仙差。她現在就是你的了,要替爲師好好照顧她啊!走了……走了……吃飯……吃飯,我們邊吃邊聊。”
三瘋一蛋走了,包子咬住陸長空衣服,變出了兩隻翅膀,拼命的拍打着翅膀跟着三瘋一蛋走進了餐廳,把陸長空放在三瘋一蛋對面,收了翅膀變出兩隻小手,拿過筷子指了指整整齊齊站在餐桌邊上的二十個僕人道:“你自己認識一下他們吧!記住看臉就行,千萬別記體型!”。
陸長空還沒等問她原因,一羣僕人已經齊刷刷的鞠躬道:“少爺好!”
“好!啊——”陸長空的驚叫再一次響遍了整個山莊。
剛纔那一個鞠躬,至少有七個僕役的人頭落在了地上,他們又胡亂摸索着把頭裝了回去,只是腦袋和身子再不去原來的那對搭檔了。
“這……這……”
包子沒有好氣的說道:“這個山莊裡只有瘋子,守墓人和你,三個人是活人,其餘那些看着像人的,能動的,不能動的全都是屍體。”
陸長空總算知道爲什麼守墓人看到他的時候會樂成那樣——不管怎麼說山莊總算多了一個活人。
三瘋一蛋笑道:“不要怕,不要怕!爲師是不滅聖教,雪字門的長老。不滅聖教,你不會不知道吧?”
不滅聖教是以詭異的御屍手法威震修真界的邪道門派,立教數千年,門下能人輩出。聖教總壇神秘莫測被傳爲修真界四大死域之一,正道修士先後七次聯手圍剿不滅聖教卻每每鎩羽而歸,三百年前的五陽山之戰,正道聯盟更是損兵折將,十餘個門派就此除名,史稱“五陽之難”。
自此,“不滅聖教”四個字便成爲了修真界的禁忌。
陸長空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讓修真界談虎色變的邪門教派?
他隨即點點了頭道:“我知道,但是我認爲,死者就該入土爲安,這樣把他們屍體挖出來驅使,未免……未免……未免有些……”
“有些邪惡對嗎?”三瘋一蛋道:“首先我要糾正你的錯誤觀點!”
他一指桌子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陸長空愣愣答道:“飯菜!”
“飯菜只是它們的一種形態!你也一樣可以把它們看做是屍體。”
三瘋一蛋正色道:“屍體本已經沒有了生命,御屍就是賦予了他另一種生命!實則我們每天都會看到很多屍體,也在利用或御使這些屍體。比如,這飯是稻子的屍體,這肉是豬的屍體,這湯是魚的屍體,這桌子是樹的屍體,這筷子是竹子的屍體。屍體中加入了其他的原料,再加以製作就會得到昇華,從而變成另一種東西。難道你會因爲它們是屍體,就不去使用它嗎?那你早晚會餓死。”
“說大一些,天地也是混沌的屍體,人界之中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也是傳說中盤古大神的屍體所化,御屍之道達到及至,就可掌控星辰,借用天地。難道這不是大道?無事不可入道,無物不可入道,誰說修真就一定要打坐、煉丹?難道御屍就不能入道?”
陸長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南宮勝天可以御使家奴,視人如狗,草菅人命!我爲什麼不能御使屍體,向他討個公道。我並不在乎自己修煉什麼功法,只要能讓我報仇,就算是魔功我也要試試。”
“好……好……好……你能想通這一點就很好了,關於御屍的心理障礙慢慢就會消除。”三瘋一蛋夾過一塊豬腳:“來,嚐嚐這豬的屍體!”
“哇!”本來在吃飯的陸長空幾乎把隔夜糧吐了出來。
包子搖搖頭嘆氣道:“一個妖怪的悲劇,要不了多久就要在這人身上重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