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一章 有情何似無情(上)

佳音還是個坐不住的人,得知式微被父母催促逼婚,又不能與舒由相見,她便常常主動過來探望她,帶她出去散心;當然也瞭解到她和顧明遠的一些事情。

“他說他最好的一個兄弟--就是那個小時候救過他、後來在他回到部隊的表彰大會上又見到的那個王大哥--的妻子去世了。唉,我記得他當時說再見到他,而且他還成家的時候他有多麼激動,恐怕比自己結婚還要開心,現在嫂子去世了,王大哥肯定特別難受,明遠他自己也跟着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我真擔心會出什麼事。”

“世事難料啊,不過你也該爲自己想想了,既然你不喜歡弘光,不想嫁人,那就直接跟他們說,你心中另有所屬,不要這樣藏着掖着,真以爲能一直瞞下去嗎?”佳音直言勸道,式微到現在都不敢告訴家人自己和這個共產黨的故事。

“佳音,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怕啊,阿爹阿孃要是知道我和一個共產黨通信,一定會氣壞的。而且,我覺得這樣也好,只做普通朋友,默默祝福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就算有一天不幸失去了,也不會那麼痛苦,何況我也沒想過更深一層的事,我只想永遠留在家人、朋友身邊,看着大家幸福的笑臉,那就夠了。”她苦澀地笑着,終究掩蓋不住眼睛裡那一絲淡淡的憂傷。

知道無法繼續說下去了,佳音忙轉移了話題,“對了,你知道嗎?那天我看到蘇刈了!”

“蘇刈?他,他怎麼樣了?”

“哈哈,你肯定想不到,他也當起了資本家呢。”佳音得意地笑道。

“是嗎?他父親呢,也同意了嗎?”

“哼,那個老傢伙哪有時間管他呀,他呀,全把心思用在怎麼巴結討好日本人和培養蘇林那個小漢奸上面了。不過要說蘇刈,真的是挺不容易的,跟着這麼一家人,還能保持正確的政治立場,不僅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污,還用自己的企業和資金用於支援抗日,聽說還得了政府的嘉獎呢。”

“他果然不是一般人,我一直就覺得他身上有股常人難以匹敵的韌勁,從小忍受着各種難聽的辱罵,受到家人和同學兩邊的氣,還能保持本心,在各方面也都力爭上游,每一項做得特別好。”

“就是,我還記得當初我嘲笑他手笨,做個小木偶就跟個殭屍似的,結果他花了一個星期,竟然做出了一個特別像我的,哎呀,什麼呀,一點也不像我。”她又慌忙否認。

“看來你還是蠻欣賞他的嘛。”式微不懷好意地笑笑。

“切,誰欣賞他呀?我那是同情他,所以才這麼表揚了他一番的。再說了,你不也在不停地誇他嘛?”佳音的臉紅了,有點語無倫次。

“那不一樣,我一直很欣賞他,但你可不一樣,以前對人家可是有很大的偏見哦。”

雖然嘴上不承認,但佳音的心裡其實還是樂開了花,不得不說,這幾年來,她和蘇刈的關係正在發生着某種微妙的變化,只是她一直沒察覺到罷了。自從那次在木偶店的“偶遇”,看到“靜候佳音”那一展覽櫃裡形態各異的小人,她的心已經徹底融化了,手中每一個自己模樣的微縮的小人,雖是無溫度的,可握在手裡,竟覺熱得發燙,視線也漸漸模糊起來。她不顧一切地推開攔着她的店主,找到一直躲在裡屋的“老闆”,四目相對,她撲進他的懷裡,兩人相擁而泣。

妻子去世以後,雪菲逐漸走到了王棟樑的身邊,算是爲了報答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吧,無論他怎樣勸阻,她也不肯離開,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默默照顧着他。雪菲本是個習慣了被人照顧的人,如今竟

也做起了洗衣做飯、端茶倒水這樣的“後勤工作”,每當看到她手上菜刀、針線劃傷的痕跡,臉上卻還是一副不在乎的微笑的樣子,於心不忍的他也沒有辦法再拒絕她的好意。

看到他漸漸恢復過來,明遠也如釋重負,給式微去的信的語氣也明顯輕鬆了許多。只是他還不知道,她正面臨着多麼尷尬的困境。

通過佳音,舒由好不容易見到了式微,他多想好好地抱抱她,告訴她這些日子自己有多麼思念她,卻終究還是沒敢。

“式微,對不起,是我……”

“這不怪你,”她打斷他的話,“反倒是我拖累了你,害你……”

“好了好了,你們誰都沒有錯,我費這麼大勁兒把你們倆聚到這兒來就是爲了讓你們互相道歉玩兒嗎?”一直在門口“望風”的佳音有些着急了,“有什麼就直接說啊,別那麼扭扭捏捏、繞來繞去的。”

“好,”舒由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式微,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告訴你,因爲工作和研究的需要,我不久可能會出趟國,做一些調查和採訪。”他停住了,後面的話,有些不敢說出口。

“安全嗎?”她想了許久,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個不用擔心,我有個國外的朋友,現在在上海工作,他已經把各種事宜都打點好了。”

“那就好。”她長舒了一口氣。

“你……”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又是這樣。

這兩個人真是磨蹭死了,佳音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兩人。

終於,還是舒由先開了口,“式微,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他小心翼翼而又滿懷期待地問道。

“啊?”她愣了一下。

“我知道這有些突然,但是時間緊迫,我也就不賣關子了,現在這邊到處都很危險,我想帶你一起去國外,一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我聯繫的那邊局勢很穩定,生活條件也不錯;二是在國外遊歷鍛鍊一番,對我們自身和今後國家的建設也是很有益處的。”他還是沒有說出最重要的第三點。

“舒由,這個恐怕真的不行,就算你給我充分的時間考慮,結果還是一樣的。”她頓了頓,重新組織一下語言,“我知道你出國自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我,肯定是不行的。往大里說,現在正值國難,雖然我不能奔赴戰場保家衛國,但我也有竭盡全力捍衛自己家園的義務,我不能逃避;小的方面,我的兩個哥哥都不在,我必須留在家裡盡孝照顧阿公阿嬤還有父親母親;即使不考慮這些,只談我個人,沒有獨自在外生活過,就連在城市都呆得不太習慣,何況異國他鄉?而且我不懂外語--在學校裡學的那一點肯定是不夠用的,不瞭解外面的時局文化,在那裡生存都成問題。”

“這些都不重要。”他冷靜地說道,“第一點,誰說只有在國內纔算愛國救國?你看那些留學歸來的人不是爲國家做了很大的貢獻嗎?第二點,首先,最大的盡孝就是讓自己健康平安,不讓父母擔心,而且你真的……算了,還是不說了。第三點,那更是個藉口,只要你想,就沒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的,何況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伴你、照顧你的。所以式微,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客觀的理由能阻擋你,我想聽你最真實的想法。”他有些激動起來。

“舒由,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她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就有一個走遍世界各個角落的願望,你說你希望能夠發現並珍藏各式各樣的美麗,記錄每一種值得永遠回味的生活軌跡,享受簡單卻充實的人生,雖然現在我還不能幫你實現,

但這一次,何嘗不是個開端的機會呢?”他努力勸說着,“……式微,我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你精心安排的,我想讓你永遠幸福、快樂,哪怕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你幸福的笑容,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終究,他的願望還是落空了。

雖然式微沒有答應和他一起走,但還是違背父母的命令在他離開之前偷偷陪他度過了幾天“旅行”的時光。那位外國朋友是個很好的德國人,對於自己祖國納粹黨的暴行十分憤慨,甚至公開批評反對,還主動幫助中國人抵抗日本法西斯的侵略,而他也正是在此過程中與舒由結實的。他還爲自己取了箇中文名字“林非”,是對自己原名“費恩”的音譯,甚至還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將姓放在名前。

式微還是第一次接觸來自西方的歐洲人,奇怪的是,見到這位和中國人模樣完全不同的外國人,她並沒有多麼緊張,反倒覺得他很親切,大概是他溫暖的笑容和流利的中文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吧。她甚至還跟着他學會了幾句簡單的德語。

“式微,你的名字很好聽,是來自中國的古詩吧?”看來他對中國的文化很有研究。

“謝謝,我的名字是祖父祖母取的,他們說,接我回家的時候書桌上恰好擺着一本《詩經》,他們隨手翻到了《式微》這一篇,而他們又離開家鄉多年,十分思念,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她笑着解釋道,“式微,式微,胡不歸……”想着想着,她竟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她寧願相信祖父祖母所說的都是真的,式微的另一個含義只是後來纔有的。

“真好,”林非讚歎道,“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光是這幾千年前的詩我們就比不了……”

離開前,林非也盛情邀請她有空一起到海外旅行探索。

趁着這難得的機會,式微也終於見到了同在上海工作的哥哥新文。

“杳兒,真的是你嗎?”新文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這個已經快長到他的下巴處的女孩兒,“要不是剛剛香韻說好像有個叫式微的姑娘正往這邊來,我肯定認不出你了!果然,不愧是我妹妹,這相貌,這氣質,還有誰能比!”他今天的話格外多。

“哎呦,順帶還不忘誇誇自己。你看你妹妹,再看看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哪裡像一個媽生的?”一旁的同事忍不住“嘲諷”道。

“好了,別再鬧玩了,快找個地方讓杳兒先坐下,然後再慢慢聊吧。”香韻提醒道。

式微的突然到來讓他沒有絲毫準備,只得將就着帶她來到一位朋友開的飯店,點了幾道臺灣小菜--式微不願讓哥哥破費,又不能傷了哥哥的面子,忽然想到了祖父祖母在家裡常做的飯菜。

儘管聚少離多,多年未見,但血濃於水的親情是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化或模糊的,兩個人在一起更是無話不談。一旁的香韻微笑地看着兩人,不時搭幾句話,式微也打趣地讚歎着未來的嫂子,兩人則不好意思地互相望望,然後尷尬地笑笑。

對於式微的一些小秘密,新文也略微知道了一些,比如那個共產黨員顧明遠,比如舒由曾邀請她出國,比如那個德國人林非……當然,他也只是知道了一部分,其中一些微妙的東西,她全部忽略或是隨口帶過了。

哥哥的鼓勵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安慰與力量,她忽然覺得,其實身邊還是有很多關心她、愛護她的人的,只是她過於謹慎,不敢輕易吐露自己的心聲罷了。

分別前,新文把自己一直捨不得用的鋼筆和一個精緻的密碼日記本送給了式微。

無須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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