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七章 山無棱天地合(上)

沒有人知道式微是帶着怎樣絕望的心情獨自一人在種種危險中熬過,直至回到家的。她不顧父母的拼命阻攔,歡歡喜喜地去了,結果呢?收到的,是令人窒息、絕望的傷害。她不明白,既然他已經有了一個那麼好、和他那麼般配的姑娘,既然他們早已是默認的一對,爲什麼他卻不肯告訴她,還要帶她來,又趕她走,是爲了顯示自己的魅力嗎?然後再向對方展露自己的忠誠?即使沒有那個人,他的所作所爲,已令她失望透頂。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本就不是一路人,又如何能衝破層層障礙與阻力一起走到底呢?原來不是父母不理解,而是自己太任性。

路上的艱辛旁人難以體會,儘管已經有了相對安全的路線地圖、足夠的盤纏和自保防身的安全武器,可終究不能預防到所有未知的麻煩與危險。她被逃難的饑民乞丐團團圍住,送出了自己全部的財物他們還不肯滿足;被小偷、流氓甚至殺人犯盯上,幾次遭遇生命危險;跋山涉水走過重重險路,體力透支、傷痕累累;被戰爭嚇怕的人們閉門不出,都不願意收留她這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只得在外風餐露宿,寢食難安……她不想再提起明遠,可孤獨害怕的時候,她還是習慣性地呼喚他的名字,還是忍不住想起他。甚至在半睡半醒的夢中,還能看見他的身影,聽到他不住地安慰自己:“不要怕,有我呢。”可一睜開眼睛,一切又都隨之消失了;她迷茫地望望天空,陪伴她的,只有漆黑的夜,搖晃的樹影和刺骨的風聲。

其實明遠又何嘗不痛呢?那刺在身上狠狠的一刀,和心裡的傷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他不怪式微,也沒有資格怪她,怪就怪自己不該把她帶來這裡,明明知道她的特殊身份,還自以爲是地認爲自己有辦法化解一切,卻沒想到剛來不久就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他理解式微,換做自己,就算對方是正義的,可當他們公然抨擊自己最愛的家人時,又怎能保持理智、漠然視之?或許芳菲說得對,“沒有誰對誰錯,你只不過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一個並不合適的人。”

“式微!”顧明遠忽然從牀上坐起來。

“怎麼了?”身旁的同志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說道,似乎是被他吵醒了。

“我,我夢見式微她出事了,不行,我得趕緊去救她!”說着,他就要穿衣服下牀。

“你做夢呢……”鼾聲響起,對方又很快又睡了過去。

走到門口,他似乎這才清醒過來。擡頭望望遠方的夜空,一輪皎潔的圓月,卻被烏雲一點點全部遮住了,沒有星星,天空是一塊純黑的幕布。

“式微,也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怪我?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對你的愛,沒有半點雜質,但願你能感受到……”出來太匆忙,沒有帶好保暖的衣物,他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傷口也隱隱作痛。

原本,國民黨無論是在兵力還是武器裝備方面都有着絕對的優勢,何況還有美國的援助,沈敬修自以爲國民政府真正統一中國指日可待,還決定好了在重新建國後退休告別政壇,把機會留給更多的年輕人,自己則安心在家頤養天年,爲兒女的婚事打點好一切。然而現實卻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內戰的形勢已愈發明朗,國民政府只怕再難以爲繼,大小戰役節節敗退,傷亡無數,領地也不斷收縮,越來越小;而共產黨卻愈發壯大,勢如破竹。

在濟南失守後,1948年10月,徐州剿匪總司令部開始收縮兵力,國軍集結了4個兵團共約60萬人,以徐州爲中心,利用津浦、隴海兩條鐵路線,組成東起海州、西迄商丘、北起臨城、南達蚌埠之“一點兩線”防禦陣線,加強防守中原和華東地區,採取戰略守勢。然而國軍總部以爲華東野戰軍需要長時間休整,未能料到華東野戰軍在濟南戰役損失不大,能迅速南下進攻徐州,結果大意輕敵。粟裕爲

迷惑國軍,特意在山東開了十幾臺大功率電臺,不停向外發出指令,國軍誤認爲華東野戰軍主力依然在山東,使徐州剿匪總司令部部署調整、兵力調動也趨緩慢。11月15日中原野戰軍攻佔空虛的宿縣,切斷了徐州守軍向蚌埠之退路。蔣介石下令黃維第12兵團及蚌埠之李延年第6兵團、劉汝明第8兵團向北推進,重佔宿縣。中原野戰軍集中兵力合圍黃維第12兵團,11月25日,中原野戰軍7個縱隊將國軍第12兵團包圍在於宿縣西南之雙堆集。11月27日,黃維指揮第12兵團乘合圍尚不嚴密以4個師兵力爲先頭向東南方向全力突圍,卻不料第85軍第110師師長、中共地下黨員廖運周率部陣前倒戈,使黃維突圍計劃失敗,軍心動搖,士氣一蹶不振,只得就地固守待援。而黃維第12兵團也被解放軍合圍,有被全殲之危險。11月28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不得不下令徐州駐軍放棄徐州向江南撤退,徐州剿匪總司令官劉峙離開徐州調到蚌埠指揮第6兵團、第8兵團再次北援,由徐州剿匪副總司令杜聿明指揮30萬徐州守軍,於11月30日放棄徐州向西南沿永城、渦陽撤退。中原野戰軍對黃維第12兵團採取大量土工作業的近迫攻堅戰法,對第12兵團合圍圈不斷縮小防區縮小,至12月初,第12兵團糧彈不足陷入困境,只能靠有限的空運補給。

因爲意外迷路的式微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慎走入了戰爭禁區,直到遇到了從橫屍遍野的戰場上艱難逃出來的幾名士兵。她憑藉曾經學過的一點醫術,幫他們做了初步的處理。交談中她瞭解到,他們是黃維第12兵團的人,被共軍圍攻,因糧彈不足已陷入了絕境。得知式微也已走投無路,他們便決定先把她帶到部隊上。

後來,她才發現思定就在這個部隊,又深知他們的處境,便主動留了下來。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他真搞不懂她是怎麼接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軍隊裡的。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說自己也很想像他一樣在戰場上出力。

他自然不會答應的,並且提醒她,“別忘了顧明遠是共產黨,就算你真的上了戰場,你的敵人是共產黨,爲了他,你認爲自己下的了手嗎?”

“我不會背叛哥哥的。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她凝重地說道,沒有詳細解釋,但是她的態度已經明晰。“但是哥哥,你不要誤會,”見思定的表情有所變化,她忙解釋道,“其實沒有發生什麼,只是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不想再自己騙自己了。”

12月6日,中原野戰軍、華東野戰軍對第12兵團全線發起攻擊,分析敵情時思定並沒有對式微保密,“現在我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這裡,”他用手指了指地圖上的某個位置,“現在他們剛剛從北方戰場趕過來,兵力還沒有完全部署好,對這裡的環境還不適應……”式微看了看,總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什麼。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又被噩夢驚醒了,她夢見哥哥和明遠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他們同時朝對方開了一槍……剛剛爲意識到這只是一場夢而鬆了一口氣準備躺下,她卻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從牀上爬起來,不顧衆人的阻攔找到了還在深夜研究戰局方案的思定。

“哥哥,你的作戰目標是明遠他們部隊是不是……”

思定並不知道明遠在哪個部隊,但是根據他對敵情的分析以及式微記憶中部隊的番號名稱,基本可以確定無疑。

“所以,你……”他似乎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免有些後悔讓她知道這些,怕她會因爲兒女私情不顧大局。

但她並沒有勸阻什麼,只是求他放過明遠一馬,不要傷了他的性命。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答應了。

12月12日敵人發起了總攻,這是思定他們的最後一搏。深感情

況不妙的式微,也化好裝潛入後面的部隊偷偷跟了過去。

突圍失敗,思定和殘部的幾個同伴已成困獸,若是躺在地上不動,滿身的傷口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們是死是活。

這一次,他和明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面交鋒。他們說好,戰場上就是敵人,不會手下留情。

得知消息,她再也顧不上什麼面子、尊嚴了,她要去求明遠放哥哥他們一條生路。於此同時,不放心的芳菲也跟在明遠身邊。

交戰雙方已經擺好陣勢,思定等人躲在各個角落,既然早晚都是死路一條,不如趁現在多殺幾個,也算痛快。他緊緊盯着逐漸向他們靠攏的包圍圈,找準機會,將目標對準了一直在明遠附近四處觀察的芳菲,他輕輕釦動了扳機……

“小心!”一直不敢出現在芳菲面前的宋立明發現了思定,顧不得其他,他首先跑到了芳菲前面以防萬一。

芳菲還沒有反應過來,宋立明已經中槍倒地。

“立明,立明……”她立刻明白,他是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的啊。她蹲下身抱着他,不住懺悔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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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能……爲你,爲你而……死,我已經很……很幸福……”他把手擡起來,卻在還沒來得及撫摸她的臉龐時便落了下去。

“立明……對不起,都怪我……”她欠他的,這輩子再也還不完了。

幾陣槍聲過後,意欲突圍的殘餘分子幾乎全部陣亡。

明遠已經顧不得他們了,打完上一槍後,思定又一槍將他打成了重傷。現在兩個人也算是平等的了。他們相對而站,同時將槍對準了對方。

“明遠!”式微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離他們不遠處,“我求你,不要殺了他好嗎?”她知道,明遠在部隊是一個正面交鋒的“神搶手”,而思定則更擅長暗襲,思定偷襲突圍的計劃失敗後,危險的便是他自己了,現在的局面,不言自明。

明遠似乎沒有聽到式微的話,他沒有理會,兩個人,閉上眼睛,同時開槍。

“不要!”式微拼命地哭着喊着跑過去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到一聲槍響,空氣凝固了一秒,繼而哥哥緩緩地倒了下去。

“哥哥……”她跑得太急沒有看路一下子被絆倒,趴在地上,碎石把手臂和膝蓋扎得好痛。

明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中彈,他茫然地望着對面,看着思定掉在地上的手槍,忽然意識到裡面已經沒有子彈了。

式微連跑帶爬地來到哥哥身邊,把他攙扶起來,不住用手幫他擦去臉上的鮮血,可怎麼也擦不完,“哥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我……”

“沒用了,”他無力地搖搖頭,“照顧好自己,還有爸媽,蘭心……讓她一定要堅強地……好好活着,忘了……我。”

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知道,可你也要好好活着……”她已經騙不了自己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她跪着抱住哥哥,拿起他的手就要朝自己的臉上打去。

他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抽回手,“和你……沒關係,杳兒,”他靠到她的耳邊,“來世……我們還是……最親的……兄妹。”他的頭慢慢垂了下去,倒在式微的肩上。

式微不住地點着頭,“永遠是,永遠是……”

至15日,第12兵團殘部各自突圍被殲滅,國軍共損失12萬人。

第一時間知道消息的蘭心,表現得異常平靜,就像思定臨終前囑咐的那樣,好好地活着,認真打理好每一項事物,還有思定的遺物,他的每一處氣息。

幾天後,他們相識十週年的紀念日。她收拾好房間,把信摺好放進抽屜,然後鎖好屋子,走出門,笑着望望遠方的天空,看看腳下的深淵,縱身一躍。

“現在我們終於可以一輩子都在一起,永遠永遠也不分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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