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醫生,怎麼樣?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恭喜,是個男孩兒。”
“好,謝謝醫生了。”送走醫生,程兆元又轉過頭對韓月桐說道:“看來,和你攀不上親戚嘍。”
“你還認真啦……”
兩人走進病房。
“哇,我的帥兒子!”說着,他抱起孩子就要轉幾圈,孩子卻不領情地哭了起來。
“哎,你小心點,把孩子都嚇哭了。來,讓我抱抱。”說着,她便自然地把孩子“搶”過來。“乖哦,寶貝,不哭不哭……對了,孩子有名字了嗎?”
“有,大名叫嗣徽,小名就叫徽兒。”病牀上的傅雲深虛弱地笑笑。
“嗣徽,看來等孩子長大以後可要大有作爲啦。”
“那當然,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子英雄兒好漢嘛。”
“你……說的倒是挺順口。”她無奈地搖搖頭。
轉眼間新文已經兩歲多了,兩人正考慮是不是再要一個孩子,接着月桐便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他們又幸福地等着做父母。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勝國在法國巴黎召開所謂的“和平會議”,中國作爲第一次世界大戰協約國之一,參加了會議。中國代表在和會上提出廢除外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撤退外國在中國的軍隊和取消“二十一條”等正義要求,但巴黎和會不顧中國也是戰勝國之一,拒絕了中國代表提出的要求,竟然決定將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益轉讓給日本。此消息傳到中國後,北京學生羣情激憤,學生、工商業者、教育界和許多愛國團體紛紛通電,斥責日本的無理行徑,並且要求中國政府堅持國家主權。國運式微,在民族榮辱的關鍵時刻,5月4日下午,北京三所高校的3000多名學生代表衝破軍警阻撓,雲集天安門,北京高等師範學校最早到達天安門。他們打出“誓死力爭,還我青島”、“收回山東權利”、“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寧肯玉碎,勿爲瓦全”、“外爭主權,內除國賊”等口號,並且要求懲辦交通總長曹汝霖、幣制局總裁陸宗輿、駐日公使章宗祥,學生遊行隊伍移至曹宅,痛打了章宗祥,北京高等師範學校數理部的匡互生第一個衝進曹宅,並帶頭火燒曹宅,引發“火燒趙家樓”事件。隨後,軍警出面控制事態,並逮捕了學生代表32人。天安門前金水橋南邊高懸的一副對聯引人注目: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傾心媚外,不期章惇餘孽死有頭。燒掉趙家樓的學生遊行活動受到廣泛關注,各界人士給予關注和支持,抗議逮捕學生,北京軍閥政府頒佈嚴禁抗議公告,大總統徐世昌下令鎮壓。但是,學生團體和社會團體紛紛支持。罷課運動更是擴展到各大城市。6月5日,上海工人開始大規模罷工,以響應學生。上海日商的內外棉第三、第四、第五紗廠、日華紗廠、上海紗廠和商務印書館的工人全體罷工,參加罷工的有兩萬人以上。運動的中心也逐漸轉移到了上海。
6月11日,陳獨秀等人到北京前門外鬧市區散發《北京市民宣言》,聲明如政府不接受市民要求,“我等學生商人勞工軍人等,惟有直接行動以圖根本之改造”。陳獨秀因此被捕。各地學生團體和社會知名人士紛紛通電,抗議政府的這一暴行。面對強大社會輿論壓力,曹、陸、章相繼被免職,總統徐世昌提出辭職。
6月12日以後,工人相繼復工,學生停止罷課。
6月23日,《南京學生聯合會日刊》刊及時報道南京、江蘇及全國學生反帝愛國運動的情況;阮真在該刊最後一期的《編輯科經過報告》中這樣寫道:“……真於發表來稿,重思想不重文字,尤以改良社會及改良教育爲救國初步之方針,此本刊之微意也。”
1919年6月2
8日,中國代表沒有在和約上簽字。
二
這看似的勝利卻沈敬修夫婦遭受了致命的打擊。
韓月桐畢竟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聖鬥士,她雖然和丈夫一樣,對學生們不理智的過激行爲有些不滿,又深受工人罷工的糟糕影響,在民族大義面前,還是選擇了支持,更是不顧即將臨產的身體,毅然加入了遊行的行列,在報紙上抒發內心的控訴。
然而,也正是這次行動,讓她後悔一生。
軍警出來物理鎮壓,大家四散而逃,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她被擁的人羣圍住,在一片混亂中被人推到……孩子嚴重早產,剛脫離母體沒多久,便永遠離開了人世。
“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此刻,再多的眼淚都於事無補。
“都怪我!”沈敬修用拳頭用力地打到牆上,“我怎麼這麼自私,不顧他們的安危放心地去工作……”
學生運動一發不可收拾,他的工作也愈發難以處理,只得把妻子交給僕人,讓他們好好照顧,不要讓她亂跑,然而她還是設法偷偷跑了出去參加遊行,被發現是已是在醫院……
因爲早產,孩子的身體很瘦弱,有些部位還沒有長好,臉上也毫無血色--當然,她小小的身體也逐漸冰冷。孩子出生以前,他們就已經想好,最好是個女孩兒,如果是男孩兒,就再生一個。他們的願望實現了,可卻只達成了一半:孩子生了下來,卻沒能活下去。這是父母一生永遠的痛。
“愛女沈思安之墓”。這是女兒留給他們唯一的東西。
熾熱的驕陽,聒噪的蟬聲,陰暗的樹林;暴雨,蛙鳴,洪水,兩個極端,卻都是留給他們的這個夏天的記憶。
兩年後。
“工人罷工事件越來越嚴重了,就是那從俄國傳入的共產主義思想的影響,軍閥混戰不消停,現在又多了這樣一派,不知道是正是邪,我們的局勢越來越危險了。”政治局面的日益複雜,讓他的整個神經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只要稍一鬆懈便有可能面臨崩潰。而在妻子面前,他又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妻子的性格還是沒有改變,他真的不想兩年前的悲劇再次上演,已經失去了一次,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外面的局勢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不過,這一次,她還是乖乖地留在了家裡,畢竟,作爲一個母親,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她也不能這樣漠視孩子的安全健康。
孩子順利出生,取字思定,大名--還是兩位老人的意願:仲文。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冷漠,自從珺如莫名失蹤後,兩人的臉上就難見笑容,而自己的孫子又不能常伴身邊--她執意要求孩子由自己照顧,更重要的,是爲了讓他接受新式的現代教育--如果連孩子的名字都不能由自己決定,也未免太殘忍了些。想到這兒,她又覺得有些愧疚。
“父親,母親,我和月桐還有孩子們來看你了。”難得有空閒休息一天,沈敬修帶着妻兒來到平徽看望父母。
“好,好。”纔過去沒多久,父母彷彿又蒼老了許多,連說話說多了都會覺得累。
“阿公,阿嬤,我好想你們啊!”新文興奮地樸向祖父母。
“噯,乖孩子,阿公阿嬤也想你!”看到大孫子,沈昌勖一瞬間年輕了許多,一把抱起了孩子。旁邊的洛言也笑得合不攏嘴。
在城市裡過慣了的新文,對這寧靜質樸的鄉村生活感到既陌生又新奇有趣,玩得不亦樂乎。沈敬修也很難想到,曾經的貴族官府人家,如今竟也適應了這種農民般的生活,甚至還自得其樂。再想想自己,未免也太不孝了,是不是該抽點時間多陪陪父母?
此刻的一家人,像是平常人家的百姓一樣,享受着這簡單而幸福的寶貴時光。
三
“怎麼了
,見到我們還是這麼一張苦瓜臉?”平時,無論在外面有多不開心,回到家以後,沈敬修都會把情緒清理好,保證對家人的熱情。然而這一次,看到兒子陪母親玩得正歡,他卻並不像往常那樣一進來就先抱起兒子,看看他有沒有學會叫“爸爸”。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蘇炳謙嗎?”
“就是那個軍閥嗎?記得啊,怎麼了?又幹什麼壞事了?”現在的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對政治那麼敏感,更多的像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不,是一個有文化、有思想的新式母親。
“他的夫人給他生了個兒子,說是要宴請各派官員慶祝。”
“也難爲他夫人了,丈夫整天尋花問柳,和一堆小妾妓女鬼混,居然還能給他生出來後代。”她冷冷地說道。
“是啊,不過別人的家事咱們也用不着管,更管不起,唉。”
“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你跟他又不是同事又不是朋友。”
“我確實不是,不過你知道的,他父親和金滿堂的父親是至交,現在他們一家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他又想起了姐姐,不由地開始哽咽。
“好了,不要想了,你姐她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是在外面玩得開心不想回來呢?要是真的有事,也一定會來信告訴你們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吧,啊。”她安慰道。
他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嗯,還是說他,總之,蘇炳謙雖然和我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他和我的長官還有,他……唉,人情世故的那些東西,也理不明。”
“好吧,我也懶得明白,你要是去就去吧,不要因爲這個毀了你的前途,只要保證無愧於心就好。”
“好的,我知道。”
“蘇兄,好久不見啊!”
“是啊,你終於來了,我可想死你了,最近怎麼樣?”
“唉,還是不提的好。對了,忘了跟你介紹,這位是我的部下,也是金……”
“噓。”蘇炳謙示意道,他的地位,可是和幾個兄弟一番艱難較量之後從父親手中拿過來的,而父親,以及那位金伯伯,本來是屬意於他的大哥的,他纔不想見到任何和他們有關的人的,就算來也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至於沈敬修,他早就知道他和金家的關係不好,又是自己兄弟的得力屬下,這才邀請他來的。
“哦,”對方立即會意,“沈敬修,沈弟。”
“你好啊,沈先生。”
“不敢當,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怎麼跟蘇大帥說話呢?人家那是給你面子,看得起你,你倒……”
“好了好了,這大喜的日子,別找什麼不愉快,沒事,這說明沈先--哦,不,敬修小弟沒把我當外人,說話比較直率罷了。好了,趕快就坐吧,我先招呼一下其他人。”
沈敬修瞟了那人幾眼,明明比自己還小几歲,模樣又顯年輕,還叫自己小弟--不過,他也不是不明白,這是按資歷、按地位排輩,但他還是覺得接受不了,就像被人狠狠侮辱了一般。
聽了一大堆奉承諂媚的詞句,他越聽越噁心,只好不停地喝酒來掩飾自己。
“感謝各位的擡愛,今後各位凡是有什麼困難,只要能辦到,蘇某定當竭盡全力,也希望各位今後能多幫襯幫襯我的兒子,蘇某先乾爲敬!”
“好!”衆人也紛紛應答回敬。
“對了,蘇兄,還不知到蘇小公子尊姓大名呢?”
“哈哈,什麼尊姓大名的,單名一個刈,希望他能上的了戰場,下的了田莊,也不指望他能建什麼功立大業,只要能保命,會謀生就行,雖說是亂世,我也沒什麼野心,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我就放心了。”
“果然舐犢情深,敬蘇兄一杯,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