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內屢屢飄香,被打開的窗,飄進幾片飄零的樹葉。
秦豐沒有回頭,也知屋內已經出現兩人,一人心緒起伏很大,一人,唔,沒有任何表示。
“秦豐,你把主子怎麼了?”暗風纔不管什麼太子不太子的,他只知道他一進來,主子就昏迷過去。說來,他在風念依身邊呆了許久,卻與扮作風傾衣的秦豐沒有什麼接觸,只是那日在皇城攻破的那一刻在人羣中遠遠見過一次。
秦豐沒有理會叫囂的暗風,反而將目光凝聚在另一個人身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她身邊看見這人了,但每一次都覺得如鯁在喉,心生不自在。
他也知道,他對夜煊此人的態度多半是遷怒,可是他已經不容有一點點錯失了。
他的目光在夜煊身上停留片刻便離開了,對另一人道:“暗風麼,“暗龍”情報堂堂主,不錯!可惜,自作主張,枉費她的信任。一旦她知道,你們利用了她的信任,你覺得她會如何?”
暗風額間冷汗流下,“暗龍”是他們揹着風念依成立的地下組織,承襲前皇家暗衛,五年時間從區區五十人發展到如今八百人。世間知道“暗龍”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卻膽顫驚心,它與“閻羅門”不同,雖然也做殺手生意,但他們的“業務”範圍更廣,從潛伏隱藏到收集情報,從襲擾破壞到竊取情報,從刺殺護衛到小規模對抗等等,都是他們所需要做的。因而,每一位“暗龍”戰士,學習武功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掌握各國語言、各國風土人情、喬裝易容術、追蹤偵查術,情報網建立與管理等。
然而,這些都是他們這些前皇家暗衛自作主張而已,他們甚至現在還不敢告訴主子……
他沉默了半響,才道:“我們所做都是爲了主子。”
“你們這麼做,何嘗不是害了她?”秦豐輕笑。
暗風怎麼不知道,一旦“暗龍”擴大,便需要擔當更大的責任,這無疑逼迫主子在這紛亂的世間要去爭上一爭。然而,他們就是不甘心,明明他們的主子具有驚世之才,明明他們主子應該問鼎天下,卻甘願淪爲平凡人,沉淪江湖,她不可惜,但他們心疼。
“事到如今,全無退路。便用信任去博,博主子一個錦繡前程!”暗風最終道。
秦豐靜默,拿她的信任去博,他又何嘗不是?他撫了撫沉睡的容顏,念,當這一切被揭露之時,你會如何選擇?
暗風的消沉,靜默的空氣,令夜煊都不忍側目。雖然夜煊從來不過問他人事,但他不笨,自然聽出其中的蹊蹺。他將目光靜靜地放在牀上躺着的那個女子身上,心中一悸,一手快速向秦豐襲去。
秦豐身形未動,招式已出,骨扇一揮,阻止夜煊快準狠的進攻,再一揮,化防禦爲反擊,看似只是輕輕一揮,其中的狠戾不遑多讓。
夜煊頭一偏,身一躍,跳出九尺之外,立在暗風身旁。他看了一眼暗風,眼眸中平靜地令人心驚。
暗風點頭,在夜煊進攻的同時,從另一個方向向秦豐攻去。
秦豐受兩面夾擊,並未慌亂,依舊坐在牀頭,上身在方寸之地搖擺,來去之間,從容優雅。
只在片刻,三人已經過了百招。
秦豐以一敵二,卻並不落下風,或許是三人都有所顧忌的原因,但秦豐明顯下手更狠。
“大哥,我們這麼多人,何必要你親自動手!”
這場小規模的對抗,最終被門外來人打斷。
只見,門被推開,然後魚龍貫出一羣人,領頭的赫然是被風念依關在南牢裡的秦軒,身後便是一羣官兵。
暗風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由大叫:“你,如何出來了?!”
這時,秦豐依舊坐在牀頭,夜煊站在離牀百步的西窗前,而暗風則立在東邊,正對着房門。
秦軒看了眼無所表示的秦豐,撇撇嘴,這麼些時日沒見了,大哥也不關心關心坐了牢的弟弟!不耐煩道:“不是廢話麼?大哥既然來了,你覺得你們那區區幾人可以困住我?”
暗風恍然明瞭,他們都被秦豐的假象給騙了!秦豐登門之時,只有兩個人,又是趙晉請進的,他們並未留心。沒想到他的身後竟然還跟了一羣官兵!這邊秦豐制住主子,那邊一羣官兵直接闖入救人。
而他們本怕主子發覺“暗龍”存在,便沒有安排主子看着眼生的人守衛,何況暗夜、暗水等人又都被主子遣派出去。
這一次,真是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啊!
暗風氣急敗壞喊道:“秦豐!你怎麼敢……!!”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秦豐早就被他戳出一個大窟窿。
秦豐沒有再說什麼,扔給秦軒一個眼神,連人帶被直接抱起風念依。
“主子,主子……”暗風更加大急,手中劍一動,便要上前搶奪。
秦軒卻不給他機會,“拿下!”一聲令下,身後的七八個官兵迅速動手,將暗風與夜煊團團圍住。
暗風在前皇家暗衛中,武功相對一般,最擅長的是偵查與追蹤,故而做了情報堂的堂主。此時,面對這四個明顯不是普通官兵的人,他毫無疑外地被抓住了。
掙扎間,眼看秦豐抱着風念依出了房門,他不由大聲喊道:“主子,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秦軒挑眉,道:“堵了他的嘴,押他去院子裡。”然後又看着另一個在打鬥中依舊平靜地不可思議人:“夜孤狼,許久不見了啊。”
暗風被押了下去,夜煊只平靜地看了一眼,繼續與四五個人周旋。他本是殺手,下手自然狠絕,面對四五個訓練有素的武功高手,依舊遊刃有餘。
這間小小的閨房裡,只剩下打鬥的聲音。秦軒也不急,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戲,才吩咐道:“停手!”
攻擊夜煊的官兵同時停手,只圍在夜煊身邊警惕着,夜煊見狀也停了手。
秦軒嘆了一聲,彷彿十分可惜:“夜孤狼,上次被你逃脫,本來想放你一條生路,沒想到自己又撞了上來。”說着,從衣襟中掏出一個不大的玉瓶,“傀儡蠱,也稱母子蠱,只要殺了母盅,身上種了子蠱之人必亡,傷了母蠱,擁有子蠱之人也必傷。而種傀儡蠱,這是我們閻羅門的一向規矩。”
看着那雙平靜的眼睛,秦軒又道:“可惜,上次大哥不給用,不然能讓你白白撿了條命?夜孤狼,任憑你武功高強,也不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說着,便用力搖晃起玉瓶來,嘴角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夜煊站得筆直,臉色平靜,可是不一會兒,一股鮮血便從口中流出,雖然他沒有任何表示,可是旁人已經知道秦軒所說的非假。
秦軒嘴角的笑容更加肆意,道:“也拿下吧。”
這次夜煊沒有什麼反抗,直接被身邊兩人拿下。
秦軒轉身走出房門,一出房門,便見他的親親大哥抱着那個女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前,低頭看着懷中人,對院子裡其他人的污言穢語毫不在意,還一臉溫柔與盪漾!
媽的!簡直是紅顏禍水!
“秦豐,我敬你年少英才,沒想到你如此卑鄙!你……”
“秦豐,要殺要剮,隨便你,我相信主子會給我們報仇的!”
“我們主子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人!”
“一朝太子,江湖中盛傳的神仙公子,行事卻是如此,真令人大開眼界。”
……
嘖嘖,大哥應該很久沒有被這樣當面罵過吧。
“大哥,這些人怎麼辦啊?”秦豐掃了一眼院子裡十幾個被押着的黑衣人和站在一旁悲憤的趙晉,笑嘻嘻說道。
院子裡的西風吹拂,不知從何處飄來些許落葉,兜兜轉轉,飄落在人身上,桌子上,滿是荒蕪的地上。
秦豐橫掃了秦軒一眼,對着身旁一個官兵道:“封鎖了白府,這些人都關進南牢,關着便可,不許有其他動作。”
“至於趙家人,只要不出府,便放了吧。還有,不許令外人知道白府發生了什麼!”
“是!”領頭官兵接了命令,恭敬行了一禮,便迅速安排起來。
“大哥,又是這樣!”秦軒不滿道,“那夜孤狼呢?”
秦豐微蹙了眉頭,顯然還在思索。
秦軒眼前一亮,迅速道:“大哥有所顧慮,我可沒有,既然大哥這麼爲難,我不介意幫大哥解決!”
說時遲那時快,拿起手中的玉瓶就往院牆的石壁上扔!
“砰”的一聲,玉瓶直接碎了,從裡面滾出一條彩色蟲子,挪動兩下,便沒動作了。
夜煊只覺胸口一疼,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彷彿間聽到有人在喊“夜大俠”。
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着死亡。其實他本就不怕死的,即使方纔傀儡母蠱被拿出,他依舊沒有覺得什麼。
只是,在閉眼那一剎那,他心中閃過一種從來沒有的情感,或許他不知道這是疼痛,也不知道這是遺憾,但他知道,他想起了那張或笑或睡的臉,想起了她叫喚他爲“夜煊”。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毫無壓力的叫他“夜煊”,不在乎他的過往。
他這之一生,都在殺戮中度過,只有這一年在她身邊,才得以平靜,才覺得原來可以如此生活。而這時,才覺得活着真好……
秦豐眉頭皺得更深,喝道:“放釋!”
秦軒卻滿不在乎,“大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半響,秦豐吩咐道:“派人把三公子送回皇城。”又對秦軒道:“南邊的藩王謀反基本結束,不日我便將北上,等回了皇城,這些帳一併和你算!”
秦軒一聽,便知秦豐真的生氣了,可憐兮兮道:“大哥,你真的要和你從小拉扯長大的弟弟算賬?”
秦豐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強硬道:“帶走!”
看着秦軒在咋咋呼呼中帶走,又下了一道命令:“風城,送夜煊到嚴神醫處,讓他儘量救治吧。”
“是,公子。”自始至終站在秦豐身後的風城也領了命令下去了。
稍稍,原本滿院子裡的人,只剩下做着的秦豐、睡着的風念依和在角落中有些戰戰兢兢的蓮璧。
蓮璧自認自己看過大場面,然而,這一幕還是打破了她以往的認識。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站在當場太子面前,而她的小姐在太子懷裡。
這白府在她看來只是一個稍微富庶的府邸,爲何會惹來當朝太子?而她的小姐……
各種紛亂的念頭在腦中的流轉,她甚至在腦中演繹出一段高高在上的太子與民間小姐的曠世奇戀。
“這段時間都是你照顧她?”
一道清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從被抓住的那刻便一直低着頭的她,稍微擡起頭,迅速往院子中央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有些哆嗦道:“回太子殿下的話,是奴婢照顧。”
“哦,在她身邊要做些什麼?”那道清淡的聲音彷彿高揚了些。
蓮璧一向知道如何審時度勢,立刻知道這是想要知道她的小姐平日做了什麼,便放開了些膽子道:“小姐平日多半在清風閣中,也就是書房,因此只要照顧小姐的一日三餐,小姐愛吃魚,平日閒暇,便會去後面的湖邊垂釣。有時,也會在院子裡放上一個藤椅,看看書,喝喝茶。”
等她說完,她聽見那個聲音輕笑道:“過得倒真像一閨閣小姐,悠閒得緊。”
“罷了,你下去吧,以後仍由你照顧她。”
蓮璧心中一喜,忙行了一禮道:“是,太子殿下。”她知道她這條命保住了,以後可能還會因此飛黃騰達。只是,什麼是“真像一閨閣小姐”?
梧桐苑中,終於只剩下秦豐與風念依。
樹葉片片飄落,一片一片,落得滿地都是。
秦豐將被子裹得更緊些,看着懷中人道:“這丫頭倒是比四月機靈,看着也沉穩,留她在你身邊,你應該會高興。”
懷中之人依舊在沉睡中,他卻是不在意,兀自道:“水玉蓮與火影果,尋了這麼久終是找着了,這次應該可以完全治好你的暗疾吧。”
“看着你有些消瘦的臉龐,應該是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就趁此機會,好好睡上一覺。”
梧桐院子裡,一個端坐中央,一個睡得正熟,一個不時絮叨幾句,一個沉睡地安穩平和,秋日的陽光下,清風吹拂,落葉飄零,這一刻美好的彷彿要天荒地老。
惆悵東欄一堆葉,一年又過一年秋。
苑邊高冢臥麒麟,相逢卻道不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