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那人,身量倒未見得十分魁梧,面容黝黑,濃眉入鬢,最扎眼的是他面上自左向右有一道極猙獰的疤痕,橫貫面部,十分駭人。
“措雍得勒!匈奴第一勇士!”
李敢隨李廣守邊塞多年,曾經見過此人,面色也極不好看。當年他曾經親眼目睹措雍得勒一鞭子揮下來,便活生生將一名漢卒抽死,骨裂筋斷,那驚人的臂力己超乎了常人的極限。在己方只有三個人的境地下,即便是李敢,下意識地第一反應也是想設法逃開。
雖未見過,但此人匈奴第一勇士的名號子青也曾聽說過,知道此人是伊稚斜手下愛將,只是不知此人出現在此處,是否也是爲了阿曼?
“你們決走!”阿曼己是在咬着牙根低吼道。
即使聽見阿曼的話,當時的狀況下,儘管李敢與子青都知道來人難敵,但卻未有一人掉轉方向,只是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策緩緩行,緊張地思量着該如何應對。
不過片刻功夫,這羣漢人打扮的匈奴人己馳到了他們跟前,勒住緩繩,倒不理會李敢與子青,只用漢話朝阿曼大聲呼喝着,要他解下蒙面的布巾。
“他臉上有疹子,不能見風。”子青在旁忙道。
措雍得勒冷冷瞥眼子青,顯然壓根就不相信她的話,朝身旁的人喝道:“給我把他揭開!”
幾名匈奴人正欲動手,一直沉默着坐在駱駝背上的阿曼驟然開口,語氣倒如故友相見閒談一般:“不知是什麼樣的大事,能驚動匈奴第一勇士出現在這個小小邊塞?”
聽見他的話,原本面無表情的措雍得勒扯了扯嘴角,看着阿曼緩緩拿下蒙面的面巾。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怎麼,急着往樓蘭去?”
阿曼淡淡一笑,算是默認了。
“狗就是狗,這些年光顧着東躲西藏了吧。”措雍得勒笑起來,面上的疤痕異樣地扭動着,“還不如在我腳底下老老實實做一條看家狗,總有剩骨頭賞你的,也不至於弄得現下這樣,連命都保不住。”
被他這般折辱,阿曼也不反駁,笑道:“原來此行是爲了我,倒真是不敢當。”
畢竟尚身處漢境,眼下又是匈奴被漢軍大敗,不宜在此久留,措雍得勒不願與他多費脣舌,手腕一抖,一條烏光黑亮的長鞭騰空而現,長約六尺,鞭上佈滿細小的倒刺,如惡蛟身上的鱗片一般,令人望之生畏。
對於這條鞭子,李敢曾見識過,打在人身,不僅是骨斷筋裂,鞭上的倒刺還會生生將一大塊皮肉撕扯下來,甚是歹毒;若是卷在脖頸,一扯之下,整個腦袋都會飛出去。
“算你走運,沒工夫慢慢折騰你,就給你個痛快!”措雍得勒冷冷道,鞭子一緊便待揮出。
“且慢!”阿曼道。
“怕死?晚了,這次你是非死不可!”
阿曼搖頭道:“殺我可以,只是他二人是我僱來的,此事與他們無關,你讓他們走。”
聞言,措雍得勒脣角慢慢扯開笑意,繼而愈笑愈響,半晌之後,他驟然收了笑聲道:“你以爲你是誰,被我踩在腳底下的一條低賤的狗而己,也配和我談條件?”
“我不是在和你談條件,我是在懇求你。”
阿曼語氣平淡地看着他。
措雍得勒愣了一瞬,歪坐在馬背上,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問周遭的人道:“我沒聽錯吧,他說在求我?”當年他爲了讓年少的阿曼低頭求饒,將阿曼打得奄奄一息,而後又將綁在木樁上受烈日暴曬蚊蠅叮咬,折磨地不成人樣,也未能從阿曼口中聽到這個字。
“是,我在求你。”阿曼平靜地重複道,“若你覺得須跪在地上才行,我也可以跪下來。你不是一直很希望看到我心甘情願地跪在你面前麼?”
“你不是寧可死都不會低頭的麼?措雍得勒腦袋微晃,鞭子在手上輕輕地掂量着,斜眼瞥了子青與李敢,“怎得今日爲了此二人甘心下跪呢?他們是你什麼人?”
“就是路上僱來的。我反正也是要死的人,犯不上拖不相干的人墊背,免得他們怨恨我。”
顯然對他的解釋不甚在意,措雍得勒掂着鞭子,扯着嘴角笑道:“那就跪一個給我瞧瞧吧。”
被五、六十名匈奴人團團圍住,子青與李敢二人斷不敢輕舉妄動,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看着阿曼在周遭匈奴人嘲諷聲中緩緩自駱駝背上下來,子青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聚攏,呼吸愈發艱難。
而阿曼,至始至終他的神色都很平靜淡然,便是雙膝落地那重重的一瞬,他面上也未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措雍得勒騎在馬背上,頗爲滿足地用腳在阿曼臉上蹭了幾下,清晰可見地在他臉上留下幾道泥污。
即使是這樣,阿曼仍舊跪着,並不躲開。
“若在早幾年,你這般求我,沒準我還真的會心軟。可惜啊可借……”措雍得勒嘆道,鞭子輕輕一拋,搭在阿曼肩上,“可惜現在的你,連求我的資格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他手腕一抖,烏黑長鞭便如同活物般騰空掠過,直奔向子青的脖頸。
這一生變甚是突然,子青只來得及低俯下身子,長鞭堪堪自她頭頂掃過,還來不及喘息,那長鞭卻又倒捲回來,眼看就要劃過她的腰際……
千鈞一髮的時刻,忽有一物破空而來,迎上鞭梢,兩物相遇,發出清脆的金石撞擊之音。那物件被擊落在地,碎裂成幾塊,這纔看清塊玉佩。
正是李敢在情急之下,順手扯下腰間玉佩擲了出來,才險險救下子青。不愧跟在李廣身畔多年,李敢臨敵經驗豐富,反應也快,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另一手己自鞍袋中抽出弩具,弩矢激射而出,擊中近處一名匈奴人。
因弩矢勁道甚大,李敢又算準了方位,那匈奴人中箭後身子直跌出去,正撞到措雍得勒。
“阿曼,快上馬!”
子青疾聲道,與此同時抽出小黃弩,趁着此空隙,將距離阿曼最近的一人射下馬去,緊接着又用弓弩逼開欲阻攔阿曼的人。
這邊措雍得勒大怒,鞭子一抖,再不似之前那般輕敵,破空之聲,勁風陣陣,直取子青。
因尚顧着替阿曼逼開阻攔的人,子青來不及策緩躲開,聞風聲匆忙側伏身子到駱駝一側,只聽得鞭聲落下,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自腿間傳來……
緊接着駱駝一聲嘶吼,跪倒在地,側腹被長鞭撕開一道血口,皮肉分離,鮮血淋漓。
同樣鮮血淋漓的是子青的腿,鞭梢過處,差一點扯下塊肉來,幸而有駝肉擋着,未撕扯開,但腿骨卻己是斷了。